第十二章 祭楼

  祭楼,实则是天一宗供奉祭祀白虎战神的阁楼,每一任掌门和长老任职之前都必须来此处宣誓祭祷,遵从宗门律例,不得作出有违宗规和道德之事,随后便留下一滴精血立上命牌,从此一同享受宗门供奉。

  能将命牌留在祭楼的,也都是天一宗的精英之辈,且都为宗门奉献良多。

  祭楼位于宗门西方,虽说叫祭楼,实则按西方七宿的位置分建七座小楼,中间用连廊相连。分别名为奎,娄,胃,昴,毕,参,觜。

  延铮带高无衣来的是最大的参楼。

  参楼为历届掌门命牌所归之处,还供奉着最大的一座白虎金像。

  那虎足有五十四尺之高,以高无衣的视角来看那爪子比自己头还大,两翼展开不禁让人有遮天蔽日之感,可当她看向虎头之时,她却有些诧异。

  雕像威风凛凛,气势逼人,比之宗门剑的威慑,宛若高山与土丘的区别,摄人无比。可这样的虎像,却是双目紧闭的。

  她忽然不受控制的落下泪来,重明在讲解上古之时曾说过,西方七星宿在十万年前光芒骤暗,从那时起,神界封印,古神不再出世。下界的大陆也在十万年前开裂,分成不同大陆,而灵气全部集中到了穆亚大陆之上,成为如今的修真界。

  修真界之人无法入凡俗,凡俗界也再找不到通往修真界的路。自此,仙凡有别。

  而没有灵气的凡俗界自此陷入战乱之中,每一个王朝从此寿不足三百年,每五百年必有一次大乱。

  白虎主杀伐,神力势微则天下乱。

  看着延铮郑重燃起一炷香之时,高无衣忽然有些无措。

  冥冥之中,她觉得自己身上的背负的东西,是以如今的她,无法想象的。

  她跟着延铮后面,虔诚地取出三根线香,在蒲团之上跪拜下去。

  小小的身子深深伏在地上,双目紧闭,双手合在额前,她在心里默默祈求,祈求自己变得和真正的白虎战神一样强大,强大到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不受他人束缚影响。

  延铮等着高无衣拜完,带着她绕到神像后陈列的命牌前。

  几百个命牌摆列在架子之上,上面的名字有明有灭,延铮看着那些不再发光的命牌,无声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对着高无衣,又像是对着自己说了一句,“生死有命,咱们修真的人啊,虽然命长,终归是有个坎儿的。”

  延铮抱拳冲最上面单独陈列的命牌一礼,告了声罪,然后探身取出了命牌后的一个玉盒。

  高无衣看向那个命牌,开宗始祖,名曰参熠,二字光辉灼灼,她能感受到那命牌里精血的气息之中是仙灵之气。

  延铮双手托着玉盒,示意高无衣取一滴精血。她才逼出一滴血,那精血便如流星一般奔向玉盒,宛如被磁石吸引的铁一般。

  很快血花陷入翠色玉盒之中消失无影,淡淡光芒慢慢扩散,盒子脱离延铮的手,悬浮在空中,盒子慢慢打开,一块布满繁复小篆的金色虎符出现在两人眼前。

  虎符才刚刚露出一面,高无衣便听得延铮轻呼一声,猛得闭上了眼睛,又很快将衣袖掩在面前。

  只听得男人沉声道,“小无衣,此乃开宗先祖专门留给天生灵体之人的东西,精血为引方能开启,旁人无权查看。你留在这里,我先出去了,我在外面等你。”

  未等无衣有什么反应,那虎符便直直冲她的额心而来,带着不可违逆之势,迅捷如闪电,在空中拉出一道金色流光,陡然撞进了进去。

  剧烈的刺痛袭来,如同被尖刀扎进脑仁一般,高无衣疼得跌坐下来,与此同时,玉盒一同坠落到地上,玉石击地,铮然有声。

  无衣缓缓在地上挪动了两下,她的脑仁像被丢进了绞肉机里,无数冰冷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搅碎了她所有的理智只剩下本能。

  若是延铮在这里,便会亲眼看见自己的小弟子身躯慢慢变幻,锋利的爪子探出,健硕有力的四肢伸展,随后蜷缩起来,成了一只银斑白底的虎崽。

  小白虎的身体紧绷着宛如一张被拉满的弓,眉心的肌肉挤压着将王字微微折成波浪,只是虎目紧紧闭着,蜷缩的爪子显示着这个身躯正在经历常人不能想象的痛楚。

  即便高无衣此刻知道自己现出了原型却也无法管了,那枚虎符深深扎进她的神识之中,并正将自己的神识反复洗刷,小篆化成一个个字符纷飞如雪。

  她隐隐知道了自己在经历什么,每逢疼痛她还是不可避免的会想起自己的父母。可如今他们的眉目渐渐变得不再清晰,甚至她开始怎么也想不起来父亲的名字。

  高,高,她叫高无衣,可她的父亲呢。

  一声绝望的呢喃在小楼内回荡。

  不要,不,求求你,她不想忘记。

  即便是造成了她前世那么崩溃的元凶,她也不想忘记,那不是全然的恨意,她知道他们是爱她的,父母之爱子,即便他们缺陷极大,一意孤行,确实在是以为给了自己的女儿最好的路。

  还有,很多,很多东西,她不愿意再想起很多事情,却也不想全然忘记。

  蜿蜒的泪水从白色的皮毛之上滚落,带着毛尖湿润成一团。

  与此同时,她的脑子中的字符开始一个个排列整齐起来,她终于知道了那是什么。

  《乾元真经》

  并未存在于修真界记载之中,却与她同出一源,血脉相引,那是只有她方能练成的功法。

  等高无衣走出参楼之时,却已是第七日。

  楼外空空荡荡,只有两棵铁树。

  她刚抬脚要走,就见掌门玄明和延铮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站在不远处。

  延铮眉眼间似有不耐,忽然余光瞟见了那小小的身影,立马撇下了玄明大步流星奔她而来。

  高无衣张了张嘴,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干涩无比,“师父。”

  不等玄明上前说话,延铮衣袖一挥,裹着面白如纸的人消失在了庭院之中。

  时值杜仲在草庐当差,就见一位大能抱着十数日未见的小丫头直直闯进来找益明。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撂下捣药舂就奔了过去,一路撞翻两个竹箕,草药落在地上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回音。

  “小师妹?小师妹这是怎么了?”

  高无衣一抬眼就撞见杜仲眉眼急切,仿佛自己谁死一般大声疾呼,终于忍住了脑子里残余的昏沉疼痛,勉力一笑,两个笑涡露在空气之中。

  “杜仲师兄,我没事的。”

  只是脱力了,加上大脑过负,实在头疼欲裂,才会看上去格外惨烈。

  七天的时间只够让她和那枚虎符和平相处,却不代表彻底接纳,她还有得功夫磨,彻底融合以后,虎符不过自己脑海中的一部功法而已。

  杜仲把了脉又探过额头这才舒了一口气,好歹也是自己养了三年的孩子,如今才离了自己眼皮子十几天就这样凄惨的回来了,他自然心急如焚。

  即便查出只是脱力了杜仲还是有些怨眼前杵着的这位大能,无奈他在延铮眼里估摸着也不过蚂蚁一般。只得小声抱怨了无衣几句。

  “便是小师妹专心修炼也不能这般操之过急呀,以后你自己且小心着,怎么才离了我几日你就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

  话一说完他又迅速醒悟过来,小师妹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而已。

  一盏浓浓的灵参液灌了下去,高无衣总算有了力气。

  “知道啦师兄,我会注意的。”

  她从塌上跳下来,看了眼站在那八风不动气势逼人的师父,长叹了一口气,一时相对无言。

  延铮从直勾勾盯着一处的状态之中回过神来,“你要在这儿留一天吗?”

  高无衣看了一眼眉头蹙得能夹死苍蝇的杜仲一眼,又看了看神游天外的延铮,只觉得这辈子的气都要在这里叹完了。

  她只是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老虎而已,小老虎能做错什么呢。

  “今日就算了,师父我要闭关几日,师兄我过些时日再来找你。“

  她没说自己为何要闭关,延铮却懂了,他冲杜仲略略颔首,“我带我的小徒弟走了,之后自会放她来见你。”

  杜仲却喊住要走的两人,转身去橱柜里翻出一个玉瓶递给高无衣,“这是辟谷丹,我独独加了些甘草和山楂,内料也是百年的灵薯之类,本就是给你和许轶单独炼的,比寻常辟谷丹好吃许多,以后闭关不至于脱力饿着。”

  无衣接过辟谷丹,一时竟然也说不出什么话,低低应了一声,只觉得有些生愧,不过相处三年的师兄竟也这般记挂她。

  走到门口之时又回头冲杜仲笑笑,“师兄,等着我以后找些好药材给你炼丹。”

  杜仲是个丹修,平素是极刻苦的,也有天分,她知道对他而言没有比药材更珍贵的了。

  他应了句好,终于不再皱眉,笑着冲她挥挥手。

  延铮将人带回禁地的竹林里,意有所指地说了句,“倒是个实心肠。”

  无衣听明白了,在说杜仲,也在说自己。

  延铮领她至千刚竹和风影竹混栽的一处,抬手设下了结界,额外放了一丝神识在其中,“你放心闭关修炼吧,若有异常我自会知晓。”

  无衣点点头,“多谢师父,今日让师父担心了。”

  大手随意揉了揉无衣不知何时散落的头发,手感极好,惹得延铮又多摸了一下,“不妨事,我是你的师父,你对一切都不必介意。好好修炼吧,抱虚守静。”

  “是!”

  小小的身影盘坐在竹林之间,察觉到延铮的气息消失之后骤然闷哼一声,微蹙的眉心浮现一枚金印,映衬得原本年幼的面孔多出一份不容亵渎的神圣。

  无衣强撑了一口气,神识骤然施力,帮着还四散着的字归拢,在参楼那七日里她大概知道了,乾元真经之中每一个字都散逸出来在自己的神识里必要逡巡一圈才归拢,如今只剩十几个字眼还在虎符之外。

  抱虚守静,无衣忍着剜肉一般的痛楚,终于放弃强迫,静静随着每一个字眼在她识海里遨游,不知不觉之间她的神识已经比先前强出许多。

  慢刀凌迟,不过如此。

  待最后一字缩回虎符之中,无衣长舒了一口气,从此刻开始,混元真经便和她神魂相接,不分彼此了。

  她掏出杜仲给的玉瓶,倒出一粒辟谷丹塞进嘴里,这还是她头一回吃辟谷丹,倒有点像是酸甜的山楂丸子,只是密度极大,还怪硬的。

  甫一吞入腹中,原本略有空虚的胃顿时饱足起来,却并非饱食一餐的饱腹感,只是失去了饿感一般,叫人忽略了自己五脏府,不至于在修行之中受干扰。

  她又重新闭上眼睛端正坐起来,从识海之中调出了混元真经。

  如今她却只能看到第一卷,想必有修为限制,而她此前所受的痛楚多是因为自己修为尚浅,神识不足够支撑才致她受苦许久。

  第一卷,鸿猎。

  鸿,大也,意为远大广博。

  高无衣静静在心里一字一句念着经卷,无知无觉间,周身的灵力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高,无数灵气席卷而来,带着散落的竹叶,小小的身躯不知饱足地吸收着灵气。

  竹林间风卷竹叶的动静比寻常更大了些,不止是竹林间的灵气,湖上,山间的灵气皆挣脱束缚呼啸而来,夹杂着广博天地的气息。

  此时无衣额间的金印光芒大盛,似乎在一同疯狂吸收着灵力,灵气在体内自觉运行着周天,丹田之中的莲子与金印遥遥共感。

  如此风转叶鸣,不知疲倦,竟也不知日升日落,足足待绿叶渐枯方止。

  修真无岁月,枯荣亦不知。

  高无衣睁开眼睛,足足七个月过去,她察觉出来再坐下去自己的修为和混元真经也再无进益,她需要真正开始鸿猎才是。

  时值秋日里,天高云淡,高无衣踏出结界,第一时间惊动了延铮。

  延铮草草一观,便发觉自家小弟子如今修为与筑基中期仅仅一步之遥,只是这一步之遥,也有一个坎儿。

  男人眉眼舒展,伸手摸了摸小弟子的乌发,“走罢,坐了这么长时日,也该动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