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的选择

  我正待细听,忽见雾气中扑出了一个身影。

  它显现出来的时候就离我很近了,不需要用力去看就能看清楚,那就是浑身长满绿毛的出租车司机。

  老黑一个闪身挡在了我和怪物中间,大叫一声:“锥子,血!”

  他喊得太笼统,我只能猜到他大概是想让我用锥子做点什么事,但具体他到底想让我干什么,我一时半刻也想不通。

  眼下老黑确实没有时间说太多,仅一瞬间的功夫,怪物就到了他面前。

  我亲眼看到,老黑的手掌上突然爆发出灼目的红光,接着,两道红色的光圈从他的手掌上飞出去,不偏不倚打在怪物的脸上。

  可惜没什么用,怪物只是身形稍稍顿了一下,接着便兜转脚步,绕过老黑超我扑了过来。

  我当时完全是愣的,也不知道躲,怪物冲到我面前,张嘴就朝我脖子上咬。

  老黑又是一个箭步过来,奋力将我推开,我踉跄几步,避开了怪物的尖牙,可老黑却被它一口咬住了喉咙。

  看着从老黑脖子上渗出来的血迹,我突然明白他想让我干什么了。

  我心里还在颤,但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锥子扎在食指上,刺痛钻心,指尖上涌出一滴热血,趁着老周一把抱住了怪物,我三步并两步冲上去,奋力将指尖血甩向怪物。

  血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落在了怪物的肩膀上,它顿时怪叫一声,肩膀上冒出大缕黑烟,我一看有戏,正要再挤出几滴血来,怪物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这东西力气比老黑还大,我吃不住痛,锥子立即脱手落地,接着它向上一提,直接将我提到了半空。

  被它接触到以后,我心里莫名一阵烦躁,也不怎么怕了,它刚把我拎起来,我就咬破了舌尖,一口血混着唾沫全吐在它额头上。

  这一下估计是蒙准了,霎时间,怪物额头上黑烟直冒,它一边惨叫,一边捂着脸后退,才退了没几步,整个身子就像自燃了一样,开始从内向外冒火光,不过几秒钟功夫,熊熊火焰便将它完全淹没,火势之大,除了能看到耀眼的火光,几乎看不到它本来的身影。

  前后半分钟不到,火光熄灭,怪物已不见踪影,剩下的,只有地上的一捧灰烬。

  我回头看了一眼老黑,刚才他的脖子明明被咬穿了,这会儿竟然没事儿人似的,拍拍身上的尘土,从地上爬了起来,而他的脖子上还在呼呼流血。

  老黑拆了一条袖子,给自己做了简单的包扎,而后对我说:“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

  这个人语速慢,动作快,没等话说完就转身朝雾气深处走去。

  鉴于他刚才帮我挡下了怪物的利齿,我对他的印象可以说大为改观,这次没有迟疑,直接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光,又走了大约一分钟左右,我们来到了一条亮着路灯的废弃公路上,这里的雾气已经十分稀薄,一眼就能看到,离公路大约三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座白墙黑瓦的小别院。

  “到了这里就安全了,”老黑松口气,说:“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怎么,这才到哪儿啊,就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摇头:“巴似,额谁特等。”(不是,我舌头痛。)

  老黑面朝着我,半天没说话,隔了好大一阵字,他才指指远处的别院,说,咱们还是先去坵山吧。

  我跟着他来到别院门口的时候,就见门旁的墙壁上挂了个牌子,上书两个字“坵山”。

  我以为坵山是座山,没想到是个院儿。

  院子里没什么特殊的设置,只在院角种了一片黑竹,院当央儿有座三层小楼,外部的装修风格十分简约,基本上就是白墙皮,有些地方还掉漆了,露出里面的水泥坭子。

  “这座别院,也是郭侃留给你的遗产。”老黑说。

  我点点头,心里对这座院子一点都提不起兴趣。

  进了小楼,他让我在沙发上坐,随后去厨房给我弄了一杯奶茶,还给我拿来一块黑色药膏,说是嚼一嚼舌头的伤就好了,我看了看那块药膏,就跟过期的月饼馅儿似的,就把它放在一边,告诉老黑我现在好差不多了。

  “问吧。”老黑突然来这么一句。

  诚然,我此刻有无数问题想问,可一时半刻,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琢磨了半天,我才问老黑:“你整天戴着个面具,不闷得慌吗?”

  老黑又是半天没说虎,过了一会儿,他用力在自己的头发上薅了一把,说:“太像郭侃,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正巧他提到郭侃了,我立即找到了思路:“郭侃留给我多少钱?”

  “你就不想问问,你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那行吧,我的病是怎么回事?”

  “要说起你的病,那就得从下沉世界开始聊起。”

  我:“……”

  这次不用我发问,老黑自己就解释了:“所谓下沉世界,指得就是那些,曾经在人类社会存在过,却因不知名的原因神秘消失的地方。而黑山,就是连接下沉世界的中转站,在这里有很多天坑,每个天坑都连着一个下沉世界。”

  说到这儿,老黑翘起大拇指,朝身后的窗户指了指:“在这座别院的后面就有一个天坑,下面连接着两千多年前神秘失踪的夜郎古国。”

  你别说,他说的这一通,还真激发了我的兴趣:“你说的那些下沉世界里,也有人住吗?”

  “问得好,”老黑的声音听起来挺兴奋:“当然有,不过下沉世界的居民,大多都是‘病人’,这里的病人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病人,专指那些,被血咒感染的人,咱们之前见到的面守,曾经也是病人,只不过他们有点特殊,正常的病人是活着的时候被感染的,而面守,则是死了以后才被感染。”

  “我懂了,面守基本上就等于僵尸之类的东西,对吧。血咒是什么?”

  “血咒是一种封闭的能量场,这能量场一旦进入人体内,就会导致人体细胞发生畸变,当畸变程度超过某个临界点,人就会失去理智,变成怪物。四处散播血咒的东西,则被我们称作病原体,之前我说过,一旦你体内的血玲珑和原质融合,你就能获得神灵的力量,这种力量,就是吞噬病原体的能力。”

  “病原体的形态不是固定的,它有可能是一颗石头、一把匕首,也有可能是一本古代邪典,一般来说,病原体的外观都有很强的欺诈性。”说着说着,老黑开始用手比划起来:“每吞噬一枚病原体,血玲珑的能力就能得到增强,虽说,每次强化带来的收益都有很大的随机性,但这种强化是没有上限的,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我见缝插针:“你说的那个血玲珑,就是我心口里的东西吧?”

  老黑摇头:“血玲珑不是一个有具体形态的‘东西’,说实话,到目前为止,我们也不知道它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它能通过血脉,在郭侃的后人中进行代际遗传,大部分郭氏后人都感应不到它的存在,能感应到它存在的郭氏后人,大多是觉得脑子里长了一个瘤,只有你和郭侃是心口里有东西。”

  “我的病,就是由它导致的吧?”

  “正好相反,你之所以觉得自己有病,是因为你真的有病,这些年,血玲珑其实一直在压制你的病症,直到几天前,你的身心已经彻底成熟,血玲珑不再发挥作用,所以你才能平静下来。”

  “那到底是个……什么病啊,我去很多地方都查过,可是根本差不出问题来。”

  这一次,老黑还是摇头:“泛泛地来讲,那是一种极其特殊的精神病,就是……心理不健康你懂吧?”

  说真的,我现在很想说脏话。

  就听老黑接着说:“人类文明出现到现在,得这种病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郭侃,一个是你,所以医学上也没办法给这种病做一个定性,但是据我所知,有这种病的人,都是极其聪明,且具有非常极端的双重人格,倒不是说你们精神分裂,怎么说呢,就是……你们的内心,极其黑暗,但你们致死都不会做黑暗的事情,反正我的理解就是……黑暗而博爱,阴森而正义,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觉得你自己可能都不明白,你刚才说话的时候,停顿了好几次。”

  “这么说你就能理解了,得了你们那种病的人,都是内心极其黑暗的好人,明白了吧?但是,在你心智完全成熟之前,由于你的内心过于阴暗,你的行为还是不可控的,很容易做出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血玲珑在这个阶段一直压抑你的病灶,控制你的行为,实际上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他一直说什么黑暗人格、内心阴暗的,我总觉得他在骂我。

  我听不下去了,于是转移话题:“郭侃到底是什么人?”

  “很简单,你是他的后人,他是你的祖先,除此之外,无可奉告。”

  “那咱们还是回到主要问题上来吧,他到底留给我多少钱?”

  “郭侃的财富,是无法用确切的数字来统计的,他在数千年前就积累下了巨大的原始财富,这笔财富又经过一代代医生们的精心经营,如今已经渗透、涵盖到了人类文明各个阶段的各个经济领域中。”

  “也就说,我现在特别有钱对吧,坏了,舌头又开始疼了。”

  “你这么说也没错,但,你真的对钱感兴趣吗?”

  我一愣,抬头盯着老黑。

  在那副金属打造的面具上,有两个黑乎乎的眼孔,里面的阴影很重,我看不清楚老黑的眼神。

  沉默片刻,老黑又开口了:“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留在黑山,成为一名猎人;二,带着郭侃的巨大财富离开,到外面去,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富人。不管你怎么选择,郭侃的财富都是你的。”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我问了句:“猎人是干什么的,还有你刚才说的医生,又是干什么的?”

  “医生是郭家的门徒,专门负责救治那些被血咒感染的人,只可惜,血咒是绝症,我们只能延缓它对病人的侵蚀,却无法根治它。我也是一名医生。”老黑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却在第一个问题上卖起了关子:“只有你正式成为了猎人,我才能告诉你猎人的职责是什么,不过我可以稍微透露一点信息。”

  我故意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抿了口奶茶。

  不得不说,这杯奶茶太合我胃口了,奶味浓香,茶味醇厚,口感是非常的绵密。

  老黑接着说道:“成为猎人以后,你必将时常游走于各个下沉世界之中,而每次你进入下沉世界,都有丧命的危险。”

  放着富家翁的日子不享受,跑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来卖命,你当我是傻子么?

  可真是怪了,我现在为什么对那什么“下沉世界”这么感兴趣呢?

  还有,之前与面守正面遭遇的时候,我吓得腿都软了,可现在回想起来,心里却是暗潮澎湃,恨不得赶紧再经历一次同样的遭遇,真要命了!

  放下奶茶,我用十分认真的语气对老黑说:“我选择离开。”

  老黑的声音似笑非笑:“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

  老黑拍了一下沙发扶手,站起来,做出一副送客的姿态:“再过一分钟,会有一辆公共汽车从别院门口路过,你现在出去还赶得上。”

  本来我还以为他会吃惊一下,可没想到他说话时气定神闲,好像早就料到我会这么选。

  我也没做迟疑,立即离开沙发,转身出了小楼,老黑一阵疾风般冲到我前面去,将院门打开,在我走出院门的时候,他没出来,就站在院子里,透过面具远远看着我。

  外面雾气很浓,我站在他能看见的地方等车。

  没多久,真的有两道灯光出现在雾气里,光越来越近,随后,一辆公共汽车从雾中显现出来。

  我上了车,车上人不少,右排的座位已经坐满了,我只能在左排找了一个座位,坐在这个位置,老黑看不到我。

  车子再次开动起来,速度很快,不到一秒钟,老黑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雾气里。

  听着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声,我心里却一点都不澎湃,明明只要回到外面的世界,我就能过上以前不知道梦想过多少次的富人生活,可我心里,为什么会暗暗失落?

  一直到车子启程有段距离了,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老黑还没把那些钱给我呢,万一我出去以后,他又反悔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