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临黑林子深处,老周从背包里拿出一捆很细的白线,对我说,用这玩意儿就能回去。
那捆线实在是太细了,乍看好像是某种动物毛发。
老周从上面截下一段十厘米长的白线,对我说一声:“摒住呼吸。”
我刚吸一大口气,他就用火柴把白线点燃了。
那一瞬我隐约看到,白线上的火苗竟显现出一种五光十彩的瑰丽光芒,但又说不清这是不是错觉,因为还没等看清楚,眼前就压来一道眩目的白光。
那不是某一个光源在发光,而是四面八方的所有东西都变成了白色。
很快,所有物体的轮廓也迅速消失,整个世界完全笼罩在无暇的白色之中。
斗转星移,那可能是一个瞬间,也可能是一个小时,我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彻底混乱,惟独能清晰感觉到,自己正在白光之中快速飞行。
某一个瞬间,白光突然消失,紧接着,就感觉到大捧冰水迎面压了过来。
我和老周又一次坠入了冰水中,这次的水比较浅,下沉了没多久就触底了。
老周浑身发着红光游到我身边,拉着我浮出水面。
眼下我们正身处于一个荷塘里,老周刚将我拉上岸,就有一个年纪在二十出头的美貌女子快步走来,为他递上干爽的衣服和热茶。
老周满脸通红,特羞臊地跟我说:“那是我内人。”
我上上下下打量了老周一圈,朝他竖了竖大拇指:“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魅力。”
老周一脸害臊,直冲我乐。
直到女子回屋去帮我准备衣服,老周才小声告诉我:“这是行会给我的福利。”,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锁定在女人的背影上。
我有点纳闷:“行会的业务范畴还挺广泛,还兼帮人找媳妇儿的?”
老周叹口气:“她叫素馨,是我上财校时的女朋友,毕业以后,我们俩本来都要谈婚论嫁了,可谁承想啊,天公不作美,遇上车祸了,我保住了一条命,她一个人走了。”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是个死人?”
“怎么能是死人呢,”老周话说到一半就陷入了沉思,似是在整理措辞,过了小片刻,他才接着说:“她是活的,也是真的,是行会应我的要求,再造了她。”
老周的措辞非常特殊,不是“复活”,而是“再造”,也就是说,这个叫素馨的女人,是行会按照周立新的要求,凭空创造出来的。
老周把手搭在我肩上:“到了我这个年纪,也就盼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虽说行会造出来的东西,都不能带到外面去,可我知足了,后半辈子能和素馨一块过日子,我真的知足了。”
我不想在这种问题上掰扯太多,于是转移了话题:“有个事儿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帮我参谋参谋呗。”
“你说?”
“我就是想不通,女鬼为什么要借镇长之手,把村民骗进黑林子里杀掉呢?她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还有就是,我总觉得,出现在黑林子的巫毒娃娃,不是女鬼布置的。”
老周也变得严肃起来:“嗯,确实不正常。”
我点点头,接着说道:“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在黑林子里,应该还存在另一个怪物。”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老周点了点头,端起热茶来喝了一口。
我说:“咱们进入黑林子的时候,这只怪物十有八九发现咱们了,但它一直藏着,没现身。”
老周盯着杯子里的热茶,陷入了沉思。
本来我还指望他能想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可没过多久,他的眼神又变得混沌起来。
一看他这模样,我就知道他又变成那种莽莽咧咧的马大哈了。
果然,又过了不到一分钟,他竟然靠着墙睡了过去。
素馨给我找来了一些干净衣服,据说都是老周年轻的时候穿的,他年轻的时候很瘦,我穿上他的衣服,有一种很强的束缚感,但眼下也没别的衣服可换,我背包里的那套也是湿的。
换好衣服后,我和素馨聊了几句,没深聊,主要就是问她,我该怎么回坵山。
素馨说,每个猎人都有这么一座独栋的宅院,我住的那个宅院是最大的,有一趟环岛23路公交车,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各个宅院间转悠,平均五分钟一班车次,非常方便。
素馨的谈吐大方,很有教养,和她接触了这么几分钟,我有种很深的感觉,总觉得,她仿佛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真正的人,可这样的感觉却愈发让我不舒服。
因为我知道,如果她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真正的人,那她没有理由不能去外面的世界。
辞别素馨,我到宅院外的公交站点等了不到三分钟,环岛23路公交车就来了。
上次还没留意到,车上的司机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她的左脸颊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可能是因为我本身不太喜欢过于柔弱的妹子,竟一点都不觉得那道疤破坏了她的颜值,反倒认为有了这么一道疤,让她多了几分英气和霸气。
和上次一样,车上依然坐了不少人。
乘客们互相间没有任何交流,车子启动以后,偌大的车厢里只能听到发动机的嗡鸣声。
我上车的时候没告诉司机我要去哪,但车子还是在坵山门口停了下来,下车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车上的乘客,人数比我上车的时候少了两成,但车子没有中途停下过,也没见有人在半路下车。
可能是最近几天见识了太多超现实的事情,我已经有点麻木了,也没多想,车门一开立刻下了车。
来到坵山大院门前,我用力叩了几下门,隔了很长时间,院子里才传来两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老黑那张脸。
一个面目绝美的女子站在门槛对面,我看到她的时候着实惊了一下,那张脸实在是太完美了,五官中的任何一个细节都找不出瑕疵,她穿着一件素青色道袍,留着一头很长的白发——雪一样的白,这让我想起了老周手里的白线团。
女子冲我摆摆手,示意我让开,我对着她发了几秒钟愣,才侧着踏出一步,从门前挪开。
她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闻到一股烈性烟油的味道,心说,这位姑娘应该是位老烟枪。
在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消瘦的老人,这人实在老到了一种极致,整张脸和脱水的竹笋差不多,上面全是褶。
我等了半天,也没见这人从门里出来,女人走后,他就一直站在门槛后面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就对他说:“您要是不出来,那我可进去了。”
他这才开口:“刚才周立新打过电话来了,说你表现不错。”
一听到那嘶哑干燥的声音,我才知道他是老黑。
不对啊,上次见老黑的时候,他还跟个人似的,怎么我出了趟任务,他就变成干尸了?
我一边跨进门口,一边问他:“你怎么脱水了?”
老黑的五官拧在一起:“我本来就是这副样子,上次是因为要去外面接你,才易了容。”
“刚才那姑娘是谁啊?”
“那是个男的。”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男的?”
老黑随手关上门:“他就是梁厚载,这次主要是过来打听一下你的情况。”
“他打听我什么呀?”
一听老黑说行会的老大跑来打听我的事,我就立即想起了老周说的那句,如果行会的人知道我能吞噬病原体,肯定把我抓到实验台上去解剖。
就听老黑说:“主要就是问问,你有没有吞噬病原体的能力。”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有’,而且我告诉他,你的能力在郭侃的历代子孙中,是最出色的。”
我瞪大两只眼,无比惊恐地盯着老黑,心说这老小子是要把我给卖了呀,不对,他不是“要”把我卖了,是“已经”把我卖了。
老黑笑道:“你放心吧,梁厚载不会把你怎么样,在黑山这地界,你只有四个人能信,第一是我,第二是周立新,第三个,就是梁厚载了,他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第四个呢?”
“第四个人是你自己。听周立新说,你已经成功吞噬了一枚病原体。”
我点点头。
老黑也点点头,而后边转身朝小楼方向走。
我总觉得他刚才的话没说完,于是也加快脚步,紧紧跟在他后面。
来到一楼客厅,他从沙发上抓起一本旧书,侧过脸来对我说:“这上面记载了运用血玲珑的方法,你自己看吧。”
说着他就把书甩给了我,这本书看似薄薄的一本,拿在手里却很有份量,我随后翻了几页,里面的纸张好像是用某种石粉压制而成的。
老黑将书扔给我以后,就转身朝楼上走,我抬头冲他喊:“有吃的吗,我有点饿。”
“这不正要给你做去吗,这顿吃海鲜烩饭,正好家里有材料。”
说话间,老黑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楼梯的阴影之中。
我坐到沙发前,点亮茶几上的气门灯,刚想借着灯光看会儿书,又听老黑在楼上吆喝:“把屋里的大灯打开,在那么暗的地方看书,眼睛不要了!”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像我妈。
之后我在一楼大厅里摸索了一阵,确实在西墙上找到了开关,“啪”一声按下开关,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灯立即绽放出柔和的白光,整个一楼大厅仿佛沉浸在自然的阳光之下。
我重新回到沙发前,翻开老黑给我的旧书,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以前因为血玲珑的躁动,导致我一直很浮躁,看个两三百字的东西都嫌烦,根本没办法进行深度阅读,可是现在,我却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沉浸到书中去,看着书页上那一段段晦涩的文言文,不但不觉得心烦,反倒很有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吃透的欲望。
书里的内容很怪,它不像是血玲珑的使用说明书,更像是一本修真秘籍。
书上通篇写的都是如何通过意志来调理内息,又如何用内息来控制周身精气的运转,什么“气运丹田”、“心神合一”、“凝神存思”,里面充斥着大量道修典籍上才有的词汇。
我看书正入神,楼上又传来老黑的声音:“重点看第三章,看的时候,要按照书中记载的方式,让周身精气运转起来。”
不用他提醒,我也一直在按照书中记载的方式运转内息,第三章我早就看完了,如今已经看到整本书的尾声。
翻到全书最后一页,发现有一行手写的简体字,那应该是一篇简短的读书笔记,在这行文字下方,还有署名和日期。
那行文字是:“经反复鉴定,此书已被定性为邪经异典,建议永久封存。”
落款:“左有道,2018年1月13日。”
现在才2013年,落款日期越是2018年,我猜想,写下这行文字的人,精神上估计有点问题。
这时老黑从楼上下来了,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忍不住催问他:“饭还没好?”
老黑点头:“小鱼干有点硬,得多煮一会儿。”
我无奈地叹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躺在沙发上。
老黑在我对面坐下:“书看完了吗?”
“看完了,没什么收获。”
“正着看当然没什么收获,第三章你应该倒着看。”
我有点不耐烦地把书拿起来,翻到第三章的最后一页,从最后一个字倒着往前看。
刚才还没注意,这一章倒着往前看,意思竟然也是通顺的。
老黑在一边提醒:“你照着这一章提到的方法调动内息,就能够控制你体内的血玲珑。”
在他开口提醒之前,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内息在经络中运转三个小周天,气游丹田,念汇气海,渐渐地,我竟能够用意志控制心口处的那股热流,虽说控制力有限,无法直接提升或者降低它的温度,但也能够控制着它游走于经络各处。
每当它历遍一条经络,我都感觉脑海中好像有一扇门在缓缓开启,当这道热浪最后一次走过丹田的时候,脑海中的大门终于彻底敞开。
老黑从旁问:“门打开了么?”
我冲他点点头。
他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呵呵呵呵呵,门开了就说明,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能力。现在,你只要将心念集中在心口,就能将这种能力施展出来了。”
什么叫“找到自己的能力”?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凝聚在心口处,并在脑子里努力想象自己心脏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我隐约看到写字台上的气门灯稍稍晃动了一下。
没人碰到它,可它确确实实动了。
我心下一惊,立即散了气息。
老黑指着那盏灯,对我说:“这就是你的能力,念动力。”
刚才,我在脑海中一点一点勾勒出了心脏的样子,当它的形态具体到极致的时候,我看到,一股白色的烟雾从那颗心脏的心门流出来,涌入了我的周身经络之中。
再然后,我感觉一股类似于气流的东西从眉头上涌出,它冲击到了气门灯上,让灯晃动了一下。
我确实没有碰到它,可它确确实实又是因我而动。
老黑笑着问我:“有什么感想吗?”
我躺在沙发里,冲老黑长出一口气:“我现在最大的感想就是,你要是再不上饭,我就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