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是个日记本,但里面只有一篇没写日期的日记,内容如下:
“天气:晴,月相:满月
这是我来到皮影村的第二十三天,当地居民和往常一样,七点起床,开始一天的活动,二十二点入睡,村子里到处弥漫着诡异的安详。
村子周边没有农田,村民也没有圈养牲畜的习惯,我实在想不通,这里的人到底是靠什么生存的。
几天前,又有一队外乡人进了村子,和之前来到这里的其他外乡人一样,也在几个村花的引领下进了旅社,从此就再没出来过。
我不禁担忧起来,村民们的食物来源,不会就是……”
日记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后面连续十几页都被人为撕掉了,再往后,就是一些不知道用什么颜料涂抹出来的凌乱图案,有些图案看上去像人的影子,有些则是一些抽象的图腾,部分颜料呈现出结痂的暗红色,看起来很像干涸的血迹。
我胡乱翻着纸页,手一直在颤抖,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本子里的笔迹——那是我爸的笔迹。
他消失了太久,我以为自己已经从他的突然失踪中缓过来了,可当他的踪迹再次出现在我面的时候,我还是浑身发抖,但此时我已经说不清,这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紧张。
本子上那些扭曲夸张的图案不断提醒着我,他很可能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带着本子离开地窖,在一楼客厅找到了老黑。
老黑很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见我神色不对,他的眼神又变得关切起来:“什么事?”
我迅速将本子递给他:“这上面的字迹是我爸留下的,他也来过黑山!”
老黑接过本子看了一眼,眼神顿时一定。
我问他看出什么了,他突然扔下本子,像阵风一样奔上了三楼。
他从三楼卧室的床头柜里翻出一个票夹,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票据,有很多票据已经相当有年头了,老黑轻轻一翻动,它们就裂成了两截。
“你爸是不是叫郭正?”老黑一边翻动票据,一边问我。
我用力点点头。
他从票夹中抽出一张票据,递到我面前,就见那张票据上有个潦草的签名:郭正。
名字,笔迹,都是我爸的。
老黑说:“郭正就是上一任家主!”
我心里很乱,一时间没意识到这句话的内涵。
接着老黑又说:“就是他亲手勒死了上一任管家,自己也神秘失踪了。”
“我爸连杀条鱼都下不去手,他不是那种敢杀人的人。”我急忙否认。
“梁厚载也说,郭正的性情很温和,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下得了死手的人,可是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人就是他杀的。”
我听着老黑的话,心底一直在颤抖。
老黑注视着我的眼睛,说:“关于那件事的文件,全都被行会藏了起来,我也不知道里面的细节。”
“我想和那个梁厚载谈一谈。”
“难度很大,梁厚载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连行会的几个董事都不知道他在哪。”
“那你能帮我联系行会的董事吗,我作为郭家的后人,应该有资格了解那件事的内情吧?”
“那就更没戏了,行会向来对郭家十分提防,你的请求,董事肯定不会同意。”
“老黑,我觉得我爸很可能还藏在黑山的某个角落,我想找到他!”
老黑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我知道他肯定在帮我想办法,一直没敢打扰他。
过了很久,老黑才开口:“目前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你亲自去那个叫皮影村的地方走一趟,调查一下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怎么才能去那儿?”
“我在行会里倒是有点人脉,这样吧,我设法联系一下他们,看看能不能把你发配到皮影村那边去,你再去暗房里看看,郭正还有没有留下其他线索。”
我和老黑同时出门,我转身朝地窖走,他则戴上一顶帽子,径直朝院门口走。
快绕到小楼西侧的时候,我回头唤了他一声:“老黑!”
他转过头来,给了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辛苦了。”我远远地对他说。
老黑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呵呵呵呵,客气什么,我是你的管家,这些都是我份内的事儿。”
说完,他便摆摆手,快步出了院子,我也没再迟疑,加快脚步直奔地窖。
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翻遍了暗房里所有笔记本,终于找到了一些线索。
除了先前那个日记本以外,我又找到了父亲留下的另外三个笔记本,记录的,全都是他研究古巫术的一些心得,他曾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来研究这些东西,而且他研究的古巫术,又大多都与巫傩文明有关,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就是“夜郎”。
我隐有预感,这些研究笔迹,很多应该都是在他写下那篇日记以后写成的,因为我发现,他好像一直试图破解某个特殊图腾的含义,这让我想起了他在日记本上画下的那些图案。
看完父亲的所有研究笔记之后,我再次将暗房里的笔记本翻找了一遍,但还是没有找到我最想找到的东西——另一个日记本。
从那篇日记的内容来看,他在皮影村至少待了二十多天,鉴于他一直都有每天记日记的习惯,所以我断定,前面二十多天的日记,肯定写在了另一个日记本上,而在这个无法被找到的日记本上,极可能隐藏着什么关键信息。
我将父亲的笔记看了一遍又一遍,笔记里的很多内容都是断断续续的,根本不成具体,我看得次数越多,就越觉得他绘制在日记上的那些图案有种莫名的阴森,那些图案,好像不单单是某种图腾,而是某种特殊的语言。
我也也说不清自己在暗房里待了多久,老黑每隔一段时间给我送一次饭,有时候我会问他行会那边有什么进展,每次他都是抿着嘴摇摇头。
这天,死山下又传来了老黑的嚷嚷声:“行会给你派发任务啦!”
我立即冲出暗房,就见老黑举着一个羊皮卷,在山下用力摇晃。
他特意将手电光打在那个羊皮卷上,生怕我看不见。
我迅速冲下山,他将羊皮卷上的封条撕掉,再把展开的羊皮卷交到我手里。
整个羊皮卷呈现出很旧的蜡黄色,老黑高举着手电帮我照明,让我能轻松看清上面的文字。
我猜到了这东西应该就是任务简报,就见上面写着:”
三年前,兖赞地区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山体滑坡事故,一个叫皮影村的小村落被完全埋葬,所有村民无一幸免。”
看到这里,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皮影村竟然被埋了?
接着往下看:“
事发三十个月后,约叔里村的猎户在山上发现了金矿,同月,村长号召全村的壮劳力们拿起锄头和铁铲,在山上挖掘出一口金矿,轰轰烈烈的掘金热开始了,贫穷的约叔里村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富了起来。
开矿次月,当初发现金矿的猎户神秘失踪,村民组成搜寻队进山搜寻他的踪迹时,在后山的猎屋中找到了一口汤锅,锅里占满油渍的骨头,很像是人类的骨头。
猎户失踪同月,村里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数起失踪案件,有人声称,每到月圆之夜,村子外围的老林子里,总是会出现一些黑色的怪影。
开矿一年后,村长疯了,他每日游荡于村子的阴暗小巷里,时常袭击落单的行人,据说有十数人被他咬伤,村里的医生发现,村长的牙似乎变得很尖,像动物一样,在他的后颈上,还长出了一小撮奇怪的鳞片。
线索1:矿洞的入口,就在皮影村遗址的上方。
线索2:失踪的村民,全部都是矿场的工人。
项目预估:皮影村的灾难,以及约叔里村出现的异常事件,很可能是由同一个病原体导致,此病原体有极大概率潜伏在矿洞深处。
任务目标:找出并消灭病原体,尽所能保护一号病人
备注:此地文明编号为19-19.5号文明”
我收起羊皮纸,问老黑:“皮影村的村民,真的一个都没幸免?”
老黑撇撇嘴:“简报上怎么说你就怎么信吧。”
“这个文明编号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这个地方的文明大致处于人类文明的哪个时期,不过下沉世界的文明都被血咒扭曲了,那里的文明特征一般都比较病态。”
“能帮我联系一下老周吗?”
“已经联系了,估计再有几分钟他就能到。”
我不想耽搁时间,立即和老黑一起离开地窖,到一楼客厅等老周。
几天没离开暗房,再次回到小楼,我才发现楼里的布置有了很大变化,一楼多了很多间屋子,所有的家具、摆设也换成了中式风格,确切点说应该是汉唐风格,古朴大气,简约而不简单。
我问老黑:“怎么还重新装修了?”
老黑冲我一笑:“招了五个女佣,过两天就到,家里的装修风格太素了,怕人家不习惯,另外也得给人安排睡觉的屋子。”
没等多久,老周就来了,他进屋的时候还混混沌沌的,老黑不知道给他打了一针什么药,他才慢慢清醒过来。
我给他看了任务简报,问他有没有什么想法,他说,他有预感,这次弄不好得下矿洞,得事先准备好照明设备和登山工具,但东西不能太先进,至少在外观上不能超出当地文明太多,行头什么的倒是容易置办。
我问他:“去哪置办这些东西?”
老周想了想,说:“行头一类的东西去集市买就行了,照明设备和登山工具估计得去黑市。”
老黑在一旁帮我解释:“集市和黑市,是黑山地界规模最大的两个交易场所,集市是行会开的,正规,治安状况良好,黑市是沙鬼帮开的,里面鱼龙混杂,水又浑又深。”
之后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周立新去集市买行头,老黑去鬼市置办照明设备和登山工具,我人生地不熟,干脆去大排档给他们俩买饭。
我带着饭回到坵山的时候,周立新和老黑已经在一楼等我了。
我和老周迅速填饱肚子,清点过物资,确定没什么问题,便一同离开坵山,前往第521号天坑。
任务简报的背面写着,通过521号天坑,可以直达离约叔里村最近的一处湖泊,不过,这所谓的“最近”其实也不怎么近,从湖里出来以后,我们要先坐火车去一个叫庞贝镇的地方,再坐马车前往约叔里村,整个行程超过十小时。
老周带着我,先坐环岛23路到一个叫做“博台”的地方,下车后,又在迷雾中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抵达521号天坑。
我也是这次才发现,在天坑的一侧边缘上立着块石碑,上面用橘色油漆写着天坑的编号。
在离我不算太远的雾气里,还有另外两个若隐若现的人影,我心说那应该是同行,于是朝他们挥了挥手。
从轮廓上看,其中一个人好像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不过他没有其他表示,接着就转回头去,拉着同伴跳进了天坑。
我越想越觉得那两个人有点怪,就问老周:“怎么还有其他人跳这个坑?”
老周蹙了蹙眉:“不好说,可能是寻短见的吧。”
这话也太不正常了,我朝他脸上看了一眼,发现他又变成了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于是就没再讨论下去。
就在这时,天坑里又爆发出一股强劲的吸力,我和老周同时趔趄一步,坠入了天坑之中。
黑暗中的坠落,周立新持续不断的尖叫声,扑面而来的冰水,一切都一如上次的样子。
只不过这一次,周立新没有潜到水下来接我,我自己摆动着手脚游出水面,就见老周正撅着个大腚趴在湖滩上,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我游了两三米,手脚并用地爬上岸,老周直起腰来,扭头对我说:“不对劲。”
我空了空耳朵里的水,问“怎么了?”
老周眉头紧蹙:“刚才,是不是有另外两个人也跳进了521号天坑?”
“是啊。”
“可湖岸上没有他们的脚印。”
“可能是从别的地方上岸了吧。”
“不可能,天坑下方只有一个落点,如果他们也和咱们落在同一个位置,就只能从这里上岸。”
老周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指了指我身后的湖。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湖面大得惊人,月夜之下,竟一眼望不到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