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的速度相当快,我只看到他在林间快速闪现了一下,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冲到了寨外的大路上。
守寨的兵卒好像没有发现他的行迹。
我细细观察了一会儿,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人,就是昨天山马他们带回来的那个老人。
老人可能是动用了类似于匿身术的术法,他穿过大路,翻上寨墙,躲进了墙垛下的阴影中,在此期间,除了我们这些外来者,没有人发觉他的存在。
他站在阴影中,默默地盯着黑王看了一会儿,而后便又匆匆离开,跳下寨墙,重新冲进了林子里。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估计左有道此刻也在为同一个问题感到疑惑。
太阳不断升高,一直到盛阳的火焰点燃了穹顶,山马终于回来了,但跟着他一同出去的勇士都没了踪影,在他身边,只剩下两个慌慌张张的兵卒,我观察了一下这两个兵卒,他们身上的着装和先前派出去的勇士有着相当大的区别。
在山马的脸颊上,被刮开了一道很长的伤口,鲜血不断顺着伤口流淌出来。
黑王匆匆冲下了寨墙:“你怎么伤成这样,其他人呢!”
山马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其他人……全都死了!山妖是一棵很老的树精,到处都是他的根,到处都是它的爪子,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听着山马的话,黑王面如死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之后,黑王让人将山马送到乌拓那里去,并让人将大巫唤到他的住处。
我尾随着左有道一行人来到黑王的石屋,就见黑王拿来了兽皮,开始在上面写字。
他说的是夜郎话,但写得并不是夜郎文字,而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图腾文字。
左有道低声问梁厚载:“信上写的是什么?”
梁厚载说:“黑王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应付山妖,准备向夜郎王求援。”
梁厚载果然认得这些图腾文字!
就在梁厚载说话的档儿,黑王突然抬头,朝他望了过去。
行踪暴露了?
包括梁厚载自己在内,左有道一伙全都露出了或担忧或紧张的表情。
好在黑王抬头只是思考问题,片刻,他又低下头,继续写信。
待黑王将写好的信封好,大巫掀开帐帘进来了。
“我听说,只有山马自己一个人回来了?”一进屋,大巫便无比担忧地问道。
黑王:“那只山妖原本是山崖下的一棵老树,千年间吸收日月精华,自然成妖。十年前我去看它的时候,它的心智都没有开全,这才刚刚过了十年了,它怎能变得如此凶悍了!”
大巫也是眉头大蹙:“这些年,寨里人为了它建了神龛,拜它做山神,时常供奉,按说,他本应在寨人的感召下成为善妖啊。可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暴戾,如若十年前它真的心智未全,这才短短十年啊,它怎能变得如此强悍,我以为,这件事中有太多疑点,必须好好查一查。那是给夜郎王的书信吗?”
黑王无奈点头:“除了向大王求援,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我担心,如果不能扼制山妖,寨子里的人恐怕都会死!”
“都会……这……怎么会这样?”
“山马说,他们对上山妖的时候,山野之中到处都是山妖的根须和爪子,可就在几天前,阿大还告诉我,山妖的根须仅仅漫布了山腹中很小的一片区域。山妖狂躁,而且它变强的速度太快,怕就怕,过不了多久,它的根系和爪牙,就要覆盖到寨子这边来了!”
“是头人让阿大和阿三去监视山妖的?”
“原本只是让阿大去的,没想到他会带上阿三。”
“唉,就是可怜了大阿伯啊,所有的孩子都死了!”
“是啊,”一边说着,黑王就将封好的信交给了大巫,“大巫明天一早再走吧,白天的时候,山妖的力量会弱一些,在那个时候,大巫依靠巫术应该能走出山口,我会派最优秀的勇士护送大巫。”
大巫接过装有求救信的袋子,摇头:“我不需要护送,那些年轻人不会巫术,去了也是送死,头人放心吧,只要是白天,我一定能走出山口的!”
黑王面色似有犹豫,但终究还是点了头。
大巫离开后,黑王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子里焦躁地踱起了步字。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最终他吐一口气,掀开了屋角里的一捆兽皮,在兽皮下方,有一个金属打造成的小盒子,上面捆着几条草绳,像是为了防止人贸然将其打开。
黑王拆下草绳,打开了盒子。
盒中有一块叠好的兽皮,以及一个非常精致的小皮袋。
黑王展开兽皮,盯着上面的图腾文字,面色异常凝重。
左有道指指兽皮:“写得什么?”
这话是对梁厚载说的。
梁厚载解释道:“兽皮上应该是夜郎王写下的一则预言,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上面说,圣树会在战争开始的时候逐渐枯萎,并在战争结束前夕枯死。黑王之所以能成为这个寨子的头人,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可以通过驱使神器为圣树延续生命的人。圣树如果枯萎,大寨里的人全都活不了,黑王必须在圣树和寨民之间做出选择。”
最后这话,听起来有点矛盾啊!
圣树枯萎,寨子里的人会死,那也就是说,只要保全了圣树,大寨里的人不也得救了么。
这明明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啊,为什么黑王还要做出选择?
我猜想,皆大欢喜的结局根本就不存在,圣树死,寨人亡,可若要救活圣树,也要将寨人献祭,而黑王要做的选择,也仅仅是眼睁睁看着寨人死去,还是主动将寨人献祭。
这时,黑王打开了皮带,从中取出了一黑一白两块透玉,白色玉面上泛着朦胧的光晕,看上去有种神圣感,而黑色的那一个上,则萦绕着一层淡淡黑气,说不出的狰狞邪异。
这就是所谓的神器了吧?
梁厚载一眼就认出了黑王手中的玉:“这是夜郎国失传的神器,玲珑胆啊!这东西一白一黑,一正一邪,即是神器,也是邪器,古书上说,这东西要是用好了,是可以用来改天换命的!”
玲珑胆?
这东西,会不会和我体内的血玲珑有关系?
黑王拿起黑色的玉,耸着鼻子嗅了嗅上面的味道,神情变得有些苦涩。
悉悉索索……
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噪音。
黑王眉头微蹙,朝窗口望去,噪音却瞬间消失了。
“谁?”黑王试探着问了一声。
话音还没落地,一个人影突然顺着窗户蹿了进来。
对方俨然就是山马他们捡回来的那个老人,此时,他已经换上了当地人的衣饰。
老人的速度奇快,黑王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抓住了脖子,死死按在了地上。
这一刻,黑王的君王气概、沉着冷静全都荡然无存,像条即将被端上砧板的鱼一样疯狂挣扎,可他的力量在老人面前几乎可以等同于无,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挣脱老人的魔掌。
渐渐地,伴随着缺氧,黑王越来越虚弱,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扒开那只钳着他脖子的手,可最终也只能在无力的绝望中昏死过去。
老人并没有直接杀死黑王,在黑望昏迷之后,他拿起黑色的玲珑胆,但玉胆最尖锐的一端对准黑王的心口,狠狠刺了下去。
玲珑胆直接被顶入了黑王的胸腔里,我甚至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黑王被巨大的痛苦激醒,但他发不出半点声音,被老人卡住的喉咙里,只能发出类似于毒蛇吐信的“嘶嘶”声。
片刻,黑王的额头上浮现出淡淡的黑雾,老人这才将其松开,抓起另一枚白色的玲珑胆,翻身跳出窗口,扬长而去。
也不知黑王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他瞪着两只眼睛,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良久,黑王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而后他扶着地面,慢慢坐了起来。
此时的黑王已经变得和之前不同了,他的眼神变得极为暴戾,额头上隐隐发乌,整个人看起来阴郁而又狠辣。
他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发生过什么,看到身旁的金属盒,眉头紧蹙,眼中尽是疑惑。
随后他抬起头,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一只手慢慢抬起,放在了被玲珑胆扎穿的心口上。
我以为他触碰到玲珑胆,应该就能想起刚才发生过什么了,可黑王却突然用掌根奋力按住玲珑胆,将玲珑胆整个推进了伤口里。
整个过程,黑王没有流一滴血,也没有发出疼痛的吼叫,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着,直到玲珑胆完全没入他的心门之中。
这时,黑王就像是一个被压抑了很久,突然得到释放的人,脸上露出了无比轻松的笑容,他站起身,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而后便将写着夜郎王预言的兽皮、用来装玲珑胆的皮袋,以及那枚金属盒全都踢到了墙角里,并用一捆兽皮胡乱将它们盖上。
之前黑王将金属盒取出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如奉至宝,可是现在,他在对待这些东西的时候,完全就是在处理一堆没用的垃圾。
黑王没有多做停留,扔下皮捆便匆匆冲出石屋,我也尾随在左有道身后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