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约叔里村

  老周上上下下打量了马官儿几眼,皱了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就径自上了车。

  我跟在他后面上车的时候,听到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味儿啊。”

  当时我还没钻进车厢,但也闻到了那股刺鼻的茉莉花香气,显然是不久前才有人在车厢里喷了大量香水,关键是量太大了,感觉喷香水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持车内空气清新,而是为了掩盖车里的另一股味道。

  在车厢里挂着一盏煤油灯,光线很暗,能大致看出座位上裹着一层颜色很暗的绸缎,但具体是什么颜色分辨不出来。

  我随手带上车门,就听到外面传来甩鞭子的声音,马儿发出“希律律”一阵暴叫,紧接着车子就以很快的速度跑了起来。

  像这种马车都是硬轱辘,路面坎坷,车子一直在剧烈颠簸,噪音非常大,我和老周坐在车厢里,除了满耳的噪音,就只能偶尔听到外面传来的马嘶声。

  我总觉得拉车的几匹马不太对劲,叫声太沙哑了,正常的马匹应该是声音高亢洪亮才对。

  老周从背包里拿出手电,把光打在了座位上。

  车子上下乱颠,光束在座位上剧烈浮动,我细细辨认了半天,才辨认出裹在车座上的绸缎是暗红色的。

  老周稍稍打开车窗,让外面的风灌进来。

  风很快冲散了车子里的香水味,老周把鼻子探到车窗外面换了口气,又返回头来,趴在车座上仔细闻。

  片刻,他抬起头来,用手电照着自己的脸,冲我做了个口型:“血!”

  他说话的时候,车厢里的香水味又淡了几分,这下我也闻到了,车厢里有一股很淡的血腥味。

  就算被强风猛吹了好几分钟,空气中的香水味实际上依然很浓,在这种情况我还能闻到血腥味,就说明,车里的血腥味应该非常烈。

  浓烈到什么程度,整个车厢里,就像是用大量血水泼洗过一样。

  估计绸缎上显现出的暗红,很可能也是用血染出来的。

  嗤——

  车顶上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上面划过去了。

  我和老周同时摸出钢弩,上好弩失。

  嗤——

  又是一声巨响,车厢不知道被什么拉扯了一下,整个倾斜过来,我和老周都没准备,双双失去重心,朝着车门滚了过去。

  我先是听到一声闷响,接着感觉到大量凉风灌了进来,心想,肯定是老周在翻滚的时候把门给撞开了。

  这个想法刚在脑子里浮现出来,就感觉身下一空,我也顺着门滚出了车厢。

  马车的轮子很高,老周落地的时候就地打了个滚减缓落势,我双脚着地以后,也连着踉跄了好几步。

  没等我稳住身形,老周已经翻身从地上爬起来,端起弩,对着天上发射了一枚弩失。

  我也是这才看清楚,天空中有个形似乌鸦的东西在飞,那东西的体积有金毛犬那么大,浑身黢黑,老周那发弩失蹭着它的尾羽飞了过去,没打中,它在空中兜了一个圈,掉头朝老周扑了下来。

  老周二话不说,抽出战术斧,奋力朝它掷了过去。

  斧刃盘旋而上,在月光下划过几圈银光,狠狠凿在了怪鸟的头顶上。

  就听“当”的一声脆响,连石头都能轻松劈开一道口子的战术斧,竟然给崩飞了。

  眼看怪鸟离老周只剩下不到两米,我也没多想,一把抽出腰上的山筋,震臂将它抖开。

  “哗楞楞”一串碎响,山筋在夜色下泛出大片银光,直朝着怪鸟甩了过去。

  刚才面对老周的战术斧,怪鸟避都不避一下,可面对用山妖元神打造出来的剑刃,它明显慌乱起来,匆忙在空中侧身闪避,估计是因为滑翔中的惯性太大,这一侧身,直接让它失去了平衡,它在空中翻腾了好几下,最后还是朝着地面坠了过去。

  老周立即抽出第二把战术斧,拔腿就朝怪鸟猛奔,我三步并两步冲到老周前面,并在奔跑中拉下剑柄上的拉环,一截截剑刃立即回缩,在我冲到怪鸟面前的一瞬间,山筋正好从鞭形恢复到剑形。

  眼下哪还有废话可说,我立即起架,一剑刺向怪鸟的脖子。

  噗的一声,剑锋像扎棉花一样将它扎了个对穿,接着就见它脖子上的皮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老周一个闪身过来,直接剁掉了怪鸟的脑袋。

  “这东西叫阖皮,除非把头烧了,不然杀不死它!”

  说话间,老周从背包里拿出一瓶酒精,拧开瓶盖,把所有酒精全在那颗头上,接着擦一根火柴,将酒精点燃。

  刚经历一场战斗,我心里的紧张劲还没缓过来,手腕一直在抖,老周的手则稳得很,显然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

  随着火焰燃起,我终于看清了地上那颗脑袋。

  这东西长了一双蛇一样的眼睛,没有鼻子,碗口一样大的嘴巴里全是黄牙。

  看到那口牙,我猛地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给我们驾车的马官儿吗。

  我问老周:“你早就看出来他是那什么皮吧?”

  “阖皮,一种专门把过路人诱进陷阱吃掉的怪鸟,”老周说,“我只是觉得这马官儿不大对劲,心说可能是劫匪安插在镇子附近的暗哨,没想到竟然是个阖皮。”

  “庞贝镇到约叔里村这条路不安生,估计也是因为它在作妖……”

  话没说完,我突然从视角余光里瞥见一抹白色的光影。

  因为是余光,看得不真切,只是觉得那道光影摇摇晃晃,好像在动。

  我马上举起钢弩,弩失指向光影浮现的位置。

  看清光影的真面目,我心底一颤,整条背脊上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那是个披着斗篷,浑身发出幽白色光芒的男人,整个轮廓显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虚无感,视线穿过他,能看到他身后的大片树影。

  他是个……鬼!

  老周回头看了一眼,也迅速端起战术斧和钢弩。

  鬼慢慢抬起一只手,指向了道路旁边的林子里。

  老周稍稍愣了一下,旋即收起武器,朝鬼走了过去,我担心老周是不是魂被勾了,赶紧冲到他身边,却发现他眉头紧皱,眼神清澈。

  “它在给咱们指路。”老周瞄了我一眼,说。

  指路?

  我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朝鬼看了过去,就见他的手指一掂一掂,意思好像是让我们到林子里去。

  “在黑山这地界,像这种没有实体的东西,反而对活人没什么恶意。”

  老周一边这么说着,便加快步频朝路旁的林子里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我们走到林子边缘的时候,鬼也晃晃悠悠飘到前面去了,像是在带路。

  期间能听到他嘴里一直发出某种期期艾艾的声音,那声音似真似幻,非常飘渺,根本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走到一半,鬼的身影开始渐渐变淡,没多久就消失了。

  老周停下脚步,不解道:“他想带咱们去哪?”

  我点亮手电,将光束打向鬼最后消失的位置,光线照亮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石碑,乍看像个墓碑,上面用希伯来语刻着“约叔里村”的字样。

  这是约叔里村的界碑。

  老周快步凑到界碑前,端着手电筒仔细观察了一下,旋即又皱起了眉:“这块界碑应该荒废很久了。”

  我问他怎么看出来的,他拿手在界碑的顶面上搓了一下,竟然把石头打造的界碑搓破了一个洞,这块碑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十分脆弱。

  也就是在老周拿手在界碑上搓的时候,我的视力渐渐适应了黑暗,就见界碑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很多黑乎乎的东西,于是招呼了老周,一人一把手电凑上去查看。

  走近了才看清楚,那些黑色的东西,竟是一具具倒在地上的尸体,部分尸体只剩下了骸骨,还有一些好像是新的,这些尸体的数量加起来差不多有四五十具,每一具的死态都十分扭曲,也不知道临死前到底遭遇了什么。

  老周对着尸体晃动手电的时候,从尸堆里反射出了一抹银光,他快走两步,将那个泛银光的东西拎了起来。

  是一把钢弩,制式和老周身上那把一样。

  “是猎人的装备吗?”我隔着老远问老周。

  老周将光束贴在钢弩上反反复复看了半天,终是点了点头:“是,上面有第九期特有的钢印。”

  之前我从老黑那里了解到,第九期算是猎人中的精英部队,属于这个期团的人,个个都是顶尖好手,老周也是第九期的人,我是第八十二期。

  我问老周:“是那个阖皮干的吗?”

  老周摇摇头:“被阖皮残害的人,尸体不会太完整,在这些尸体里,只有一小部分是阖皮的杰作。”

  我端着手电朝灌木丛里扫了扫光,确实,大部分尸体都比较完整。

  就听老周又说到:“野林子里有很多野狼野狗,按说尸体不可能在这种地方保存太久——看来,村子里怕是窝藏着一个极其麻烦的东西。”

  这些尸体之所以能保存完整,是因为,林子里的野狼野狗不管再饿,也绝不敢到这里来,之前扮作马官儿的阖皮,恐怕也受到了约叔里的那个东西的驱使。

  之前给我们指路的鬼,应该是这诸多死者中的一个。

  只是不知道,它特意带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告诉我们村子里很危险,想要劝我们回去,还是想让我们帮他报仇。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从情理上来讲,我和老周的确应该将这些尸体埋葬,但为了不让村子里的东西发现曾有活人来过这里,我们也只能尽快离开。

  出了林子,沿大路走二十公里就是约叔里村的村口。

  这个村子确实暴富了,从入口朝里面看,就能看到很多五六层的楼房,还有很多烟囱,不断有蒸汽从囱顶里冒出来,这里的基础建设,可比庞贝镇强太多了。

  村民可能是很久没见到外乡人了,老周和我进了村子以后,经常有路上的行人朝我们投来瞩目礼,我们还之以目光的时候,他们还会冲我们笑笑。

  整个村子都笼罩在由蒸汽和雾气构建起来的祥和气氛中。

  任务简报上不是说,村长发疯以后经常在村里游荡,还到处袭击人吗,可看村民的样子,好像一点都没受影响似的。

  心里想着这些,再看村民脸上那人畜无害的笑容,总有种说不出的狰狞诡异。

  快走到村子中心的时候,一个身材较为肥硕的妇女打大老远跑了过来。

  “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她隔着好几米就扯开嗓门冲我们喊,声音特别兴奋。

  我朝妇女看过去,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正好看到她身后有座三层楼高的建筑,门口挂块牌子,上面写着旅馆字样。

  “你们在这儿有亲戚没啊,要住店吗?”妇女冲过来,一把扯住老周的袖子。

  老周很无奈地停下来:“多少钱?”

  妇女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下,嘴上说:“村里就我这一家旅店,你们俩人住,一晚上四个硬币,不还价!”

  看到这一幕,我突然想起了省城火车站附近的旅馆老板们,你一出车站,他们就站在出站口两边喊,青年,住店不,环境好,能上网,还有热水,你问他们什么价钱,他们立即把嘴一瞥,说,怎么着也得八十。

  老周给了我一个询问的眼神,我冲他点点头。

  村子的规模不大,恐怕不会再有第二家旅馆了,不住这儿还能住在哪,总不能晚上在大街上打地铺吧,再者我观察过,旅馆那座楼虽然整体矮了点,但位置不错,住进去也方便观察村里的情况。

  老周说了声“行”,妇女马上乐开了花,拉着他就朝旅馆门口走。

  这女人力气相当大,老周被她拉着,一步一趔趄地走在前面,我就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离旅馆大门还有七八米的时候,门洞里突然冲出一个疯子。

  那是个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很干净,但袖口和领子都被抓烂了。

  他跑到老周面前,突然停下来,冲着老周阴恻恻地笑:“恶鬼,嘿嘿嘿嘿,都是恶鬼!都是恶鬼!”

  最后一句“都是恶鬼”,他是尖着嗓子喊出来的,我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赶紧朝老周跟前跑,刚迈出一步,疯子就流着口水扑向了老周。

  说时迟。那时快,疯子刚跳到半空,忽有一个肥硕的身影从老周身边闪了过去。

  “嘭”的一声,旅店老板将疯子狠狠压在了地上,疯子挣扎着想起来,女老板一拳干在他下巴上,直接给干趴了。

  店老板将疯子扛在肩上,咧着嘴冲我和老周笑:“这是我男人,前段时间受了点刺激,脑子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