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激愤的人群走远,周立新才拍拍我的肩,示意我跟着他进镇子。
我迅速跟上他的脚步:“咱俩都没有简报,也不知道这次的狩猎任务是什么。”
其实我这就是在试探周立新,明明没有任务简报,可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果断,好像很明确自己要干什么似的。
就听周立新说:“猎人的职责就一个,那就是根除病原体,尽所能解救一号病人,既然行会把咱俩发配到这儿来了,我琢磨着,这次的病原体,应该就藏在镇子里。”
“什么是一号病人?”
“就是携带病原体的病人。”
镇子比想象中小,其规模充其量也就和大点的村庄差不多,周立新带着我在镇子里逛了几圈,我看哪都觉得不对劲,周立新却看哪都觉得没线索,路上的行人也不太愿意和我们搭话,后来我们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去酒馆里打探消息。
周立新特意嘱咐我,到了酒馆,只听,别说,目前我只能听懂当地人说话,却不会说他们的语言,而外语在下沉世界里,是绝对的禁忌。
镇子上的酒馆看起来十分破旧,门口的木制招牌上都裂了一道很宽的口子,几乎看不清楚招牌上画了一个酒壶。
吱——呀——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噪音,周立新拉开了酒馆的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强烈的酒糟味儿,馆子里的酒客同时将视线移向门口。
我和老周在酒客门怪异的注意下来到吧台前,期间周立新一直提醒我,不要去观察那些酒客。
“两杯啤酒!”
周立新拍了拍吧台,冲酒保喊一嗓子。
我仔细看了看他说话时的口型,基本可以肯定他说的不是中文,但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就变成了中文。
酒保面无表情地看我了我们一眼,接了两杯啤酒砸在吧台上。
周立新摸出一个金色的硬币递给他:“不用找了。”
酒保收下硬币,一改刚才那副不冷不热的面孔,笑呵呵地凑了上来:“你们是外地来的?”
周立新点头:“我们是做酒水生意的,从东土来,你们家的酒是自己酿的吗?”
酒保说:“我老婆酿的,味道比较特殊,也就镇上的人能喝得惯。”
他说话的时候,用提防的眼神看着周立新,那副样子,就像是担心周立新喜欢上他家的酒。
这可真怪了。
“味道确实挺怪,”周立新抿了口酒,“外面的人肯定不会喜欢。刚才我们过来的时候,看到一群人拿着猎枪和斧子朝黑林子方向去了。”
周立新说酒的味道不好,酒保不但没生气,还松了口气:“那些都是家里丢了孩子的大人。”
周立新:“这么多人丢孩子?”
酒保:“镇上有一半的小孩都丢了,大家都说,是黑林子里的女鬼把孩子偷走的。”
“你见到我弟弟了吗?”
我正听周立新和酒保谈话,耳边突然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金发碧眼,身板很瘦。
她用两只手抓着我,焦急地问:“你是从黑林子那边来的吗,你看到我的弟弟了吗?”
酒保将半截身子探出吧台,伸手将小女孩从我身边拉开:“莉莉,这两位先生没见过你弟弟。”
小女孩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身去问其他客人了。
吧台附近的灯光很暗,她离我稍微远一点了,我才借着大厅里的灯光看清楚,她穿着一条很旧的连衣裙,背上还背着一个很脏的布偶熊。
“她是镇上的孤儿,叫莉莉,一直和弟弟相依为命。”身后传来酒保的声音。
周立新问:“她父母呢?”
“四年前在黑林子里失踪了,那时候莉莉才七岁,她弟弟还不到一岁。”
“她弟弟也失踪了?”
“一周前失踪的,我们没敢告诉莉莉,她弟弟是被女鬼抓进了黑林子,就怕她一时冲动,自己跑进黑林子去找。”
周立新:“你们凭什么认定,孩子是女鬼偷走的?”
酒保:“你们从哪个方向来的,路过黑林子了吗?”
“有一段路经过黑林子。”
“那你们应该见到那些巫毒娃娃了,镇里的炼金术师说,那些娃娃都是用孩子的头皮做的,只有女鬼才能干出这种事来。”
“这种事持续多久了?”
“第一个孩子是在半年前失踪的,刚开始,每隔两三个星期才失踪一个孩子,可后来频率就越来越高了,期间也有丢孩子的大人到黑林子里找过,”说到这,酒保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森起来,“可是,这些大人都没能活着回来。”
周立新喝了口酒,沉默片刻才再次开口:“你没孩子?”
酒保叹口气:“没办法,生不出来。对了,你们之前看到的那群人里,有没有一个……看上去挺富的人,他的穿衣风格和你们差不多。”
见周立新点头,酒保用力拍了一下吧台:“传言是真的,镇长家的孩子也丢了。”
“那人是镇长?”
“肯定是他,在我们这儿,除了镇长,没人能置办起那么贵的一身行头。要知道镇长的女儿今年已经十岁了,之前失踪的,都是一些年纪不过五岁的孩子。”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有更多大人要为自己的孩子担心了。”说话间,酒保将视线转向了大厅,“希望莉莉平安无事。”
话说到此处,酒保似乎失去了聊下去的兴致,转而去招呼吧台上的其他客人,临走前他递给我一小碟红色的东西,可能是零食,不过我看了一眼就觉得没什么食欲。
周立新朝我跟前凑了凑:“下沉世界里的酒可以喝,食物绝对不能吃。”
我撇撇嘴,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这酒……味道明明非常好啊,酒香中带一丝恰到好处的甘甜,口感醇厚,为什么周立新和酒保都说,酒不好喝呢?
难道是我的味觉出了问题?
周立新笑着问我:“味道挺不错的吧?”
我点了点。
周立新一口气将自己的酒喝完,徐徐道:“所有下沉世界居民的脑海中,都被血咒种下了思想钢印,这道钢印让他们的思想变得异常保守、极端排外,但也能保护他们的世界观不会那么容易崩塌,要是让这里的居民知道,他们生活的世界,是个永无天日的极暗世界,很多人早就疯了。”
我看着杯子里的酒,不由蹙了几下眉头。
血咒需要繁殖,繁殖就需要更多宿主,它之所以在居民脑海中构筑起思想钢印,就相当于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围栏,将所有下沉世界的居民全都圈养了起来,这些人对于血咒来说,只不过是一群供其取食的猪猡。
“走啦!”
周立新又在吧台上放了一枚硬币,便招呼我离开。
我们俩站在酒馆外面的小路上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去追镇长一行,周立新说,黑林子里的女鬼十有八九就是一号病人,镇长组织了那么多人一起进林子,很可能是知道了女鬼的确切位置。
我问他,路上那些人偶,真的是用小孩头皮做的吗,周立新却说不是,他说他自己观察过,用来扎人偶的皮,不是狗皮就是羊皮,反正不可能是小孩的头皮。
我隐约有种感觉,猎人这个群体的真实状态可能和老黑跟我说的有点不一样,从头到尾,周立新都没提要给自己治病的事儿,反而一提到那些进林子的人,他的脸上总是写满担忧。
一出小镇,周立新就给钢弩装上了弩失,还将一把战术斧绑在自己手腕上,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拿出钢弩和战术斧。
天上拢起了乌云,大半个月亮都被遮住,眼见四下无人,周立新拿出手电点亮,惨白的光束在地上扫了几下,在不远的前方,一片散乱的脚印被光照亮。
我们循着这些脚印一路追踪,起初脚印只在大路上出现,但渐渐的,镇长一行的踪迹变得越来越怪异,他们开始避开大路,朝杂草丛生的小路上钻,再后来,这群人基本上就只挑小路小脚的,哪怕旁边就是平坦的大路,他们也绝对不会走。
“他们为什么专挑难走的地方下脚?”
路过一片泥地的时候,我实在禁不起疑惑,问了周立新一句。
镇长一行的脚印全都散布在泥地里,在相隔不到三米的地方,就是平坦的山道。
周立新撇撇嘴,说:“这群人的行为模式绝对不正常,我担心,他们的心智可能被什么东西给操控了。”
再次从冰水湖旁路过的时候,我们已经在黑林子里走了很久,镇长一行留在地上的脚印越发稀疏,周立新猜测,恐怕有不少人在行进的过程中掉队了。
怪异的是,我们只能从越发稀疏的脚印上判断出那只队伍一直在减员,却无法判断出,掉队的人都去了哪里。
正常来说,如果有人在行进中偏离了大部队,我们应该能从大部队的脚印旁边发现一些朝支路方向行进的脚印,可我们追了一路,完全没有在任何支路上找到任何脚印,所有离队的人,仿佛都是凭空消失的。
乌云散去,苍白的圆月再次显现出来,周立新关了手电,借着月光继续前进。
我在后面拍了他一下:“老周。”
周立新转头来看我,我抬起一只手,指向湖面。
刚才月亮一出现,我就看到湖面上飘着一些东西,很像死鱼,但体积要比鱼大很多。
周立新盯着湖面看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句:“怪了,地上的脚印怎么一点都不乱呢?”
视野渐渐适应月光以后,我也看清楚了,飘在水面上的那些东西,全都是一具具死人尸体,其中有几个人还穿着深色的毛皮坎肩,可以百分之百地确认,这些人,都来自于镇长的队伍。
正常来说,这么多人无故失踪,肯定会在小队里引发恐慌,可地上的脚印却非常整齐,剩下的人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失踪,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队形,稳步前进。
月光照耀下,湖滩上那排整整齐齐的脚印,时刻焕发着一种莫名诡异的气息。
沙——沙——
就在这时,湖滩后方的林子里隐约响起一阵轻响,像是灌木被拨动的声音。
我拍了周立新一下,他转身看我,我指了指声音传来的方向:“后面有动静。”
周立新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眉头渐渐蹙起:“什么动静,我怎么听不见?”
“有个东西正从黑林子方向朝咱们靠近,从声音上判断,它现在已经……越过林子边缘的那片小灌木了。”
周立新有点惊愕:“那片灌木离咱们少说也有一公里,你没听错吧?”
他这么一说,我也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侧着耳朵仔细辨认了一下,没错,声音就是从灌木丛附近传过来的,声源的位置很远,声音很轻,但我确确实实听到了。
“确实有动静,百分之百没听错。”我对周立新说。
周立新也没废话,立即带着我钻进了月光照不到的林影中,我们俩缩身于影的庇护之下,猫着腰,朝灌木丛的方向悄悄摸近,周立新的速度很快,我一边压着脚步声,一边要尽可能加快步频,拼上全力才能勉强跟上他。
期间我发现,周立新的领口里焕发着一丝红光,光线非常淡,离远了根本看不到。
离灌木还有几百米距离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黑林子里走了出来,离得太远,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眯着眼睛用力去辨认,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终于看清楚了月光下的那个小身影。
“是那个叫莉莉的小女孩。”我对周立新说。
周立新一愣:“离这么远你怎么看清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发现莉莉和我们之间至少还有三百米的距离,光线算不上明亮,以正常的视力,在这么远的距离下根本不可能看清她的长相。
我问周立新:“咱们是带着她一起走,还是先把她送回镇上去?”
湖面上的尸体时刻提醒我,黑林子里到处潜伏者不知名的危险,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她一个小姑娘很可能遭遇不测。
周立新眉头紧蹙,半天没有说话,我于是提议:“真不行咱俩分头行动,我送小女孩回去,你继续追击。”
“不行,猎人绝对不能单独行动。”周立新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非常生硬,仿佛这是一条绝对不能打破的铁律。
我说:“那咱们就只能带着她一起走了,送她回去太耽误时间,等咱们再赶回来,镇长那波人估计死的一个都不剩了。可是话又说回来,带上她,咱们能保证她的安全吗?”
周立新烦躁地薅了一把头发:“没办法了,带上吧!”
“真不能分头行动?”
“绝对不行!”
我看出来了,“猎人不能单独行动”确实是一条不能打破的铁律,想必,如果一个猎人在变成怪物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被铲除,其后果很可能是灾难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