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老周?”我试着唤了他两声,他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哼哼声,没醒。
眼看情况不对,我双手抓住老周的肩膀,猛力晃了好几下,他猛地一个激灵,慢慢睁开了眼。
正常人被晃醒,肯定会第一时间朝周围撒望,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摇晃自己,可老周不是,他睁开眼以后,就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昏暗的灯光从外面照进来,我隐约看到,他的眼球上有一层腻黄的反光,像是镀了一层膜。
片刻,老周突然抽搐起来,他的十根手指拼命抓着头,想要把脑袋挤碎一样,嘴里还不断发发出怪异的呢喃声。
那声音,像极了我在梦中听到的低语。
“老周,你怎么了!”我抓住他的手腕,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喊。
这一次老周听到了我的声音,他慢慢转过头来,朝我脸上看了一眼,四目相对那一刻我看清楚了,他的眼睛上确实有一层膜,这层膜不是镀在眼球上,而是粘在了上下眼睑之间,血玲珑好像对这层膜十分厌恶,不断爆发出烦躁的热力。
没等细看,老周突然翻身滚下了床沿,趴在地上,对着我拼命磕头。
他那副样子,就像是虔诚的信徒见到神灵显世了一样,说不出的诡异。
我立即冲过去,抓住他眼睑上的膜边,用力一撕,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膜就被撕了下来。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老周眼睛上为什么会有膜,也不知道就这么把膜撕了,能不能让他恢复正常,甚至不知道他眼上的膜到底能不能撕下来,可当时那个情况,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了,毕竟这是他身上唯一异常的地方。
膜被撕掉以后,老周倒是不再磕头了,但整个人都是呆的。
他跪坐在地上,直愣愣盯着我,我也满怀担忧地盯着他。
隔了很久,他的面色突然一滞,随后眼睛里又恢复了正常的神采。
“老周?”我试探着唤他一声。
他冲我摆摆手,叹一口气:“我没事了,放心吧。”
听他这意思,好像记得刚才发生的事。
“你刚才那是怎么个情况?”我问。
老周没给出正面回答,反而是反问我:“你睡觉的时候,听到低语了吗?”
“听到了,期期艾艾,感觉就跟个乞丐在我旁边求施舍似的,不过那声音非常混,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我听到的那个声音,非常雄浑,有一股很强的威压,我支撑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能扛住,向它臣服了。睁开眼以后,眼前呈现出的东西,都是我最害怕的样子……”
老周说这些的时候,眼睛微微眯着,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过了片刻,又听老周说:“我刚才是不是冲着你磕头了?”
“不但磕了,而且还挺使劲,你现在大半个额头都是肿的。”
老周再次陷入了沉思,将近一分钟后,他转过头来,用非常正式的语气说:“被低语影响以后,我的视觉和大脑都被扭曲了,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一副血肉模糊的样子,只有你是个例外,你身上散发着金色和白色光芒,神态庄严,仿若神灵。”
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老周则接着说:“咱们俩听到的低语,来自同一个源头,它能凌驾于我,却只能臣服于你,你身上的血玲珑,恐怕不仅仅是能吞噬病原体这么简单。”
我说:“你怎么知道咱俩听到的声音来自同一个源头,你怎么知道,我也听到那个声音了?”
“是那个声音告诉我的,”老周眉头紧蹙,一边思考,一边陈述:“它说,来到这里的每一个生灵,都要成为使徒,和它一起侍奉神灵,这是每一个抵临者的宿命,无法挣脱,无法违背。”
听老周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了路上那些村民,他们从不眨眼,眼神混浊,就像是在眼球上镀了一层腻糊糊的保护膜。
看样子,村里的每一个人,都受到了低语的影响。
老周突然一拍大腿:“低语的源头,应该就是病原体!”
这事儿就算老周不说,我也想到了。
但他只说了其一,没说其二,病原体已经和我有过接触,接下来,它肯定会有所防备。
敌在暗我在明啊,事情有点麻烦了。
但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不能慌,“慌则乱,乱则危。”,这是暗房里的一本古书上写的。
此刻,老周也非常清醒:“我的建议还是先到周边摸摸底,下矿洞的事倒不必那么着急。”
我说夜已经深了,现在正是出村的好时机。
老周半句废话没有,立即收拾了东西,招呼我离开小楼。
出了小楼,我们循着一条暗巷离开村子,刚进林子的时候,老周和我都不敢开灯,一路摸黑走到林子深处,老周才摸出手电来点亮。
光束在林影中扫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我对老周说:“进村的时候,我看到林子西北方的一个山坡上有座小屋,估计那应该是猎户的住处,咱们还是先去那儿看看吧。”
老周点点头,晃着手电朝西北方位摸了过去,我没开手电,端着钢弩跟在老周身后。
先前在黑暗的环境里走了这么长一段路,我的视力已经适应了黑暗,不开手电一样能看清林子里的情形。
路不算好走,很多地方都充斥着荆棘和烂泥,我们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抵达村西北的小山头。
这里应该就是猎户的住处,屋门外的长椅旁还立着一把来福枪,门开着,门口旁边趴着一条死狗的尸体。
老周将光线打向屋门里,能看到屋子中央有一口圆形的大锅。
这口锅,说不定就是简报上提到的那一口。
老周先一步进屋,我小心跟在后面警戒着,屋子里的东西都十分破旧了,看上去好像已经被废弃了很长时间,老周端着手电在屋子里扫了几圈,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锅里的东西也早就被清空了,没办法潘判断里面到底有没有炖过人骨。
就在我们都觉得这个小屋没有继续探索的价值,准备离开的时候,老周发现了一些奇怪的鳞片。
当时他正掉头朝门口走,转身的时候,手电朝地面上扫了一下,就见地上反射出了几抹锐利的光泽,那些光泽的面积都非常小,不用力去看不容易发觉。
刚开始,我也只是隐约感觉地上的反光有点异常,直到老周又拿手电在地面上照了几下,才看清地上确实有东西。
我和他一起半蹲下来,盯着地面仔细观察,就见地上散落着一些图钉大小的鳞片。
老周拿起一枚鳞片,把光线直接打上去,这东西呈现直条状,中间微微弯曲,半透明,看起来就跟人的指甲盖差不多。
我也拿出手电在地上照了照,能看到地上还有很多类似的反光,从屋子的一角一直延伸到门外。
“出去看看。”老周扔掉手里的“指甲”,循着地上的反光慢慢朝屋外走。
我又看了一眼他扔在地上的东西,皱了皱眉头,旋即也跟上他的步伐离开了屋子。
出了小屋,依旧能看到地上有一缕不易察觉的反光,感觉像是什么东西从屋里逃走的时候,将那些指甲盖一样的东西洒落在了地上。
我们循着反光一路追踪,期间反光的踪迹曾断过一次,但很快,我们又在相距不远的地方找到了它。
我越发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些指甲盖一样的东西,极可能是某种生物身上的碎屑。
问题的关键是,那只现实世界中绝对不存在的生物,为什么会出现在猎户家里?
路过一个河弯的时候,我隐约看到,远处的林影中有个黑影快速闪了过去,立即伸手拉住老周:“周哥,手电先关一下。”
老周闭了手电,回过头来:“怎么了?”
“一公里外有东西在动。”
“看清是什么了吗?”
“太远了,看不清,只能看出速度很快。”
“你带路。”
老周摸出战术斧,那斧子指指前方,示意我先走。
我从腰间抽出山筋,拉一下拉环,山筋缩刃成剑,而后我便提着剑,快步走到了老周前头。
蹚过河弯后走了没多远,就听到前方的林子里不时传来一连串“扑腾扑腾”的噪音,像是有鸟在奋力扇动翅膀,后来大片类似的噪音连成一片,看样子,鸟的数量应该不少。
又前行大约八九百米,视野穿越一片林影,就见前方的一片空地上有很多怪鸟正扑腾着翅膀起飞,这些鸟全都是鸟身人头,通体黢黑。
老周压低声音惊呼:“怎么这么多阖皮!”
我没言语,只是静静地观察那群阖皮。
这些东西的行为模式存在一定规律,每当一部分阖皮扑腾着翅膀起飞,另一部分阖皮就会落回地面上,那些飞起来的阖皮会探长脑袋朝林子里望,落在地上的阖皮,则会将耳朵压在地上,像是在聆听什么声音。
就听老周低声道:“它们在找东西。”
我说:“它们不会发现咱俩吧?”
老周摇摇头:“它们要是能发现咱们,早就发现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在找那个猎户?”
这种事谁能说的清呢,我只是觉得奇怪,我和老周离阖皮这么近,它们都发现不了我们俩,这么次的视力和听觉,估计你就是在林子里放一头大象,它们也找不到。
我回应老周:“那可说不准。你就那么确定,它们没发现咱俩吗?”
老周解释道:“阖皮的视力和听觉都非常灵敏,但当它们集中精力寻找某种颜色或者声音的时候,为了避免干扰,会直接将其他的颜色和声音屏蔽掉,你现在就是冲到它们跟前大叫,它们也发现不了你。”
我正想说,趁这机会,干脆把它们都干掉吧,忽听空地上传来一片格外密集的扑腾声,扭头一看,所有阖皮全部飞了起来,它们在空中打兜了几圈,便呜呜泱泱朝着正西方向飞了过去。
老周立即打开手电,招呼我一起追。
阖皮集群飞行时的速度并不快,我和老周很轻易就能追上,期间我偶尔朝地上看一眼,发现很多地方都能隐约看到反光,而且随着不断向西,反光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最后,就算不用手电去照,单单是借助月光,都能看见地面上有鳞光闪烁。
追到一片洼地,空中的阖皮不再向前飞,开始一圈一圈在天上打旋,老周关了手电,带着我躲到一棵大树下,树冠非常茂密,天上的阖皮看不到我们,我也很难透过枝杈间的缝隙观察到它们。
老周低声说道:“阖皮没有找到目标,很快它们就会散去。”
我明白他为什么拉着我躲起来了,估计是阖皮放弃搜寻目标的时候,视力和听觉会回复正常,届时我们俩就很可能被发现。
果然,过了没多久,空中的阖皮便开始慢慢散去,直到最后一只阖皮飞走,我才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岩洞。
洞口周围附着很多枯草,非常隐蔽,刚才,我也是无意间朝那个方向瞄的时候,隐约看到草缝有两道反光,仔细观察了一下,才知道那是一口岩洞,而在洞穴深处,应该有什么东西正瞪着眼睛盯着我和老周,两道反光,就是从它的眼睛里反射出来的。
老周等了一会儿,估计是确认阖皮都走远了,才点亮手电,让光线照向洞口。
光束穿过枯草间的缝隙,照亮了一个极为宽大的棕褐色身影,此时那个身影正在不断起伏。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看明白,洞里的那个东西,正冲着我和老周不停磕头!
眼下我也不敢大意,一手拎着剑,一手攥着战术斧,慢慢朝洞口凑了过去。
随着离洞口越来越近,洞中生物的样子也越来越清晰,那家伙的轮廓和人类非常相似,躯干、四肢齐全,只有脑袋与人类差异很大,那差不多就是一颗犬科生物的头,嘴巴很长,眼眶深邃。
它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巴,那双犬类一样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人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