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常年带笑,说话素来温润儒雅,本是陆思琼觉得最悦耳动听的。
他此时眸带情意,绵绵细语若似低喃,偏这认真的神色紧凝着她,有种迫人的压力。
有些事彼此之间心照不宣最为恰当,他竟挑明?
上回见面时相谈亦不曾有何逾矩,现儿却又突然提起,甚至不带丝毫遮掩,居然还当着外祖母的面表露出来。
“王爷说的,思琼不明白。”
她语气淡然,抬眸直视:“您与大表哥、三表哥在我心中一般,亲如兄长,小时候对思琼的爱护不敢有忘。”
她话落福身,便不想再继续下去,“外祖母还在等我,恕思琼先行告退。”
方侧身,左腕便被人握住。
九王面色微变,隐隐透出焦急,哪怕是被眼前人侧眼瞪着,亦没有将手放开,直说道:“你不是爱逃避的性子,你明白我的意思。”
停顿了片刻,接着又问:“你难道真的要嫁给景凡?”
“王爷,请您自重。”
陆思琼只得再转身,轻挣了挣没挣开,便望向左右,妥协道:“你松开,我与你好好说。”
见她肯留下,九王松手收回,讪讪的解释:“我怕有些话再不说就晚了。”
“我已经长大了,孩童时的想法当不得真,也请王爷忘了过去的事。”
陆思琼静静的注视着,她确实不爱逃避,但对方想说什么她亦大致明了,是以方更觉得听不如不听。
他与母亲是表姐弟,是自己的长辈。
年幼无知不懂事时曾为一时私心偏执而枉想独占犯过错,可如今怎还能不知其中利害?
且他贵为亲王,刚说出那些话已有违身份。
“忘了?”
九王遥望远处,语气低沉:“你上回便是这个意思。”
转过身来,继续说道:“我从未对一人如此上心,哪怕幼年与我皇姐,也未曾有过这样。
你牙牙学语时我就识了你,虽长你九载,但以前总想着那层道不尽的亲戚关系,提醒自己同希祈希礼不同,待你只是晚辈。
可是琼儿,你心知我待你有多特别,是与所有人都不同的。”
“王爷是思琼长辈,思琼时刻记在心上。”
“你这是在怨我?”
他叹息,想起多年前眼前人对他的依恋,感慨道:“或许那时候,我真不该娶王妃。”
“王爷王妃琴瑟和鸣,怎的现在后起悔来?”
陆思琼皱眉,轻冷道:“您娶了王妃,此乃事实。她如今若泉下有知,听到生前最爱的夫君说出这等之言,该如何自处?
王爷是顶天立地的丈夫,男儿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这话思琼且当没听过,也请王爷回去之后好好想想,往后莫要再做冲动之行。”
“你现在,如何听我几句都没了耐心?”
九王伤感,“正是有了王妃这事,方让我明白不该迁就而活,否则对她对我均不公平。有些感情,只能给该给之人。”话尾处,又恢复了柔调。
既然应了他要好好交谈,陆思琼便不愿在闪躲,言辞坦然的反问:“王爷话中之情,是对思琼?”
她亦不知这直白的性子是承了谁的,不过家中爹爹处事多有含蓄,娘亲早逝,便自想成了是随母。
“是。”闻者无惊无讶。
陆思琼泰然,“王爷懂情,而思琼不懂,只当这是长者待我的关怀,未曾想过其他。”
“你还是在怨我。”
她这话似在使性子,然九王闻后却笑了,淡淡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接道:“我多年前一句话,却成了你今儿的回绝之言?琼儿,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王爷指的是?”
一样的人?
陆思琼还真没想过自身与他有哪处是相像的。
九王却不再纠缠这一话题,只重复着先前问话:“你真的要嫁给景凡?你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子,但嫁给景凡,真是你心中所愿?”
“女大当嫁,总是要说亲的。”
陆思琼低了声,足下轻挪,立在了花坛旁处。
沿边植了些重瓣牡丹,开得繁艳芬馥,同边角未凋的白玉兰相映,彩蝶蹁跹。
她只是不想对方洞察自己情绪。
她曾任性过,那时的他理智守礼,如今怎又表现出一副罔顾一切的模样来?
陆思琼心中犯愁。
“与没有感情的人说亲,又有什么好?”九王心有感触,“日久生情之说,也是要对人的。”
话落跟着绕道对方身前,细凝了再道:“你长大后,顾忌得多了,过去不会说这种话。你的性子我了解,其实不是寡断之人,诸多说辞终究是对我的心态变了,其实上次见面,我就知晓。
只是,不亲口说一次,没亲耳听你的回话,难以说服自个罢了。”
见她不接话,无奈又道:“这几年母后总让我选妃,京中世家小姐亦不是没说过,我总以时机不到而推辞。
琼儿,终是我的错,总觉得等上一等并无大碍,实则却已物是人非,你早不是当年的那个你了。”
“人总是要变的。”
陆思琼受他感染,心烦意乱了道:“以前王爷也不是这样想的,过几年说不定就会有新看法了。”
“原来你是信不过我。”
九王理解之后,若承诺的开口:“这几年在外,身自漂浮,京中惦念的。除了母后,便也只一个你。”
“王爷误会了,思琼不是信不过你。”
陆思琼解释:“只是想告诉王爷,您现在听闻思琼定亲,许是同当年思琼听到您要娶妃时的心情一般,并非是……”
非是男女之情。
她抿了抿唇,续道:“周府里这么多姑娘,从小王爷便对思琼好,难道是事出无因?”
说着福身,身姿交错时,她又添道:“思琼不做旁人的替身。”
九王滞在原地。
他这回没有阻拦,陆思琼拐入灌丛旁的小径,刚抬头便撞上一人。
三姑娘周嘉乐正双眼发愣的看着她,许是过度震惊,双方都没有喊出来,反倒是相对无言了。
陆思琼暗道糟糕,心责自己疏忽,居然在三表哥院外就同九王说起那些话。
见三表姐似仍未回神,不由余光回望留意了下那抹高大身影,继而方眼神示意了眼前表姐同自己前去。
九王便站在牡丹坛处,望远方凝思。
自是未留意到,不远处的一丛枝杈,无风自动……
周嘉乐本是来外院探视堂兄的,没成想会在门口碰上眼前人与九王。
听了对话,她等走远些拉了对方就问:“琼表妹,你与九王爷是怎么回事?你俩竟然、”或许寻不到合适的言辞,最后只皱眉道:“他可是长辈!”
强调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但说完之后,却又不等陆思琼接话,复开口:“既是如此,你同景凡表哥说亲作甚?如此,待他亦不公平,何况你心有所属,不如去祖母那坦白,把亲事推去?”
周嘉乐心思转得极快,这什么人伦常理她并非是最为关心。
表妹与龚二爷亲事不成,才是她喜而乐见的。
她拽着陆思琼的手就要往静颐堂去。
后者挥了挥胳膊,抽出自己的手,不慌不躁的说道:“三表姐,您是故意站那偷听的。”
其身后没有婢仆,想来早被打发了下去,如此便表明,这场窃听实乃有意。
陆思琼不知对方听见了多少,不过这种事关系不小,又牵扯亲王,想必她再冲动亦不会往外道。
“我是想去瞧三堂兄,怎知你俩竟在光天之下谈情说爱?这外院里人来人往,表妹也不多注意些,这若是有客来访,听着了岂非连累我周家名声,你可是在国公府里长大的。”
周嘉乐私心不掩,厉色说完继续追问:“你莫不是既要同景凡表哥定亲,又想同九王爷牵扯不清?”
这话,说得便严重了。
陆思琼不答反问:“表姐何来此言?我刚的哪句话,让你想成了同九王牵扯不明?还是说,姐姐是这般想王爷的?”
她亦不是愚蠢之人,大舅母积怨在心与她发泄,自己顾着对方长辈又恐有因方不言不语。
然三表姐,她的目的昭然若揭。
可虽明白她对龚景凡之意,但长辈替他做主的婚事,无必要缘由,为何要轻易更改决定?
何况,今儿若是真退让了,眼前人怕是自以为手持了她之把柄,往后会更得寸进尺。
“你还狡辩?”
周嘉乐自上次听说了那门亲事,总想找机会劝眼前人放弃,这好不容易等到她过府,又被自己瞧见了刚刚那一幕,如何都觉得她会听话就范,谁知如此顽固。
“祖母这般疼你,你却背着她与九王交往,被我撞上了还不见丝毫悔意。”
说者容色严肃,添道:“表妹,你可莫要不知羞。府中虽然宠你,却也不会纵容你这等大逆不道的行径。你要想若是祖父知晓,对你该有多失望,又会怎么罚你?”
“外祖父外祖母那边,我会自己交代,不劳表姐费心。”
陆思琼心知三表姐的转变是因为龚景凡,但原则问题,她不受不该得的,亦不会将属于自己的拱手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