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甄二夫人并未如何相逼,好似其府上不曾有深究之意,于观荷榭处祭奠之后,没多久便离了侯府。
陆老夫人与宋氏招待,本意是想推脱到池塘经年久失修、水有尖石,甄五姑娘不慎掉落有所磕碰等因由上。不曾想对方这般好糊弄,从头至尾好似都不是来追究陆家责任的样子,仅去了趟观荷榭便轻易走了。
婆媳俩面面相觑,宋氏率先开口:“母亲,总闻这甄二夫人爱女如命,平素便是不肯吃亏的性子,在府里就爱同琼姐儿的姨母较劲,今儿怎的这样好说话,是真信了我们的说辞?”
“这说辞刚刚连你都说牵强,她怎可能信以为真?”
陆老夫人咋舌,颇为费解的自语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还能如此安平,着实不寻常。
甄五好歹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那日秦夫人的话撂的是狠,但也是真。
这若是换了谁家,也不会是这副息事宁人的样子,甄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闻言,宋氏忍不住心中编排。这原就怕着别人计较究责,眼下甄家没有过多问话,反倒还不舒坦了?
安逸点,难道就不好?
不过她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含笑着不确定道:“儿媳听说前不久琼姐儿去过几回甄府,还治好了甄老夫人的顽疾,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不想扫咱们家颜面?毕竟昨儿是琼姐儿的芳诞。”
“哦?有这事?”
陆老夫人诧异,打量着眼前人询道:“琼姐儿治了甄老夫人,这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
语中带着不满,不待答话又斥道:“她自己还是个孩子,能有什么本事去医别人的身子?简直不知轻重!
甄老夫人可是皇后娘娘的母亲,这若是被治出个好歹,咱们侯府如何担待的起?
你也真是,她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明白利害?知情不报,只会纵得她越发率性,这往后眼里岂不是更没了我们?”
宋氏一时口快,心中早已懊悔,现今再辩已是苍白,只得告罪:“母亲,这事是媳妇思虑不周,其实我也就前儿刚知晓。
本是想禀报给您的,但昨天发生的事故太多,回头儿媳便给忘了,还请您原谅。”
她低头站在婆婆面前,思忖了添道:“不过好在琼姐儿是治好了甄老夫人的病,否则甄家怕也不会卖咱们家这个情面。”
“可便是治好了甄老夫人的身子,这情面给的也有些大。”
陆老夫人将信将疑,忧虑道:“何况还有秦夫人,我瞧着她昨儿摆了一天脸色,该是不喜咱们琼姐儿的。
再说,便是甄老夫人顾着琼姐儿的恩德,可甄二夫人丧女之痛,又怎会如此轻易抚平?”
“这个儿媳就不明白了。”宋氏低语。
后者轻哼一声,“你不明白?你这当母亲的,竟然对琼姐儿的事都不明白!
她治好甄老夫人顽疾的事你不明白,她何时同龚家二爷有了私情你不明白,她屋里丢了要物你还是不明白!”
此语极其厉声,是在怪她为人母而不尽母之职,失责之过。
宋氏本就知婆婆对她不满,这些年来都是战战兢兢的过日子,闻言自然不敢托大,直接跪倒在了陆老夫人脚下。
她磕了个头没有立即抬起,“儿媳知错。”
上面迟迟不曾传来声音,宋氏只得再次解释:“母亲,您也知琼姐儿非我亲生,她待我心有隔阂,实则并不亲近,心中有什么事发生过什么,怎会来告诉我?
儿媳没有事先洞察是一过失,但琼姐儿不愿与我交心,我又有什么法子?”
“你没法子?琼姐儿可不是个没心的人,你待她真心些,她怎会不跟你交心?”
陆老夫人说的义正言辞,然自己心中却并非如此认为。
她又何尝不是心戒着孙女,埋怨对方亲外祖而疏自家?
宋氏是知晓这点的,但为人儿媳,婆婆训诫,只得应声认错。
陆老夫人道完,见身前人沉默着不吱声,或是满意她这副乖巧卑恭的模样,渐渐的消了怒气。
她缓声再道:“好了,起身吧,总跪着让外头婢子见了,还以为我这当婆婆的为难你了。”
“儿媳不敢。”
“叫你起来就起来!”
说者横眉一斜,不悦的皱着眉头,“既然之前琼姐儿治好了甄老夫人,甄家倒是连礼数都没有,都不曾登门来拜访道个谢,也难怪府中无人知晓。”
竟是反说起别人家不懂规矩了。
宋氏犹豫着,迟疑开口:“母亲,琼姐儿是沐恩郡主领去的甄府,甄家有人登门去拜访过周家。”
“周家周家!琼姐儿姓的是陆,是我们侯府的女儿!”
老夫人闻言面怒于色,狠狠拍了横案即道:“不过是吃了他荣国公府几年的口粮,琼姐儿忘了自己祖宗姓啥,旁人还都忘了不成?
她是我陆家的长女,总以着周家的名头在外走动,是个什么意思?!”
说完上不过瘾,又厉色等向眼前人,“你虽非她生母,可也是青哥儿明媒正娶进来的,名义上你就是她母亲。
你倒是给说说,你有何好顾忌的?”
“儿媳,儿媳,”宋氏低眉颔首,支吾着答不出个话来。
“这点威严都没有,连个小辈都镇不住,怎么当侯府的主母?!”
这话说得相当严重,宋氏这还没缓过酸楚的膝盖,再次扑通跪了下去,“儿媳今后定当好好管教琼姐儿。”
“定当定当?这话你跟我说了多少年?”
陆老夫人颇多微词,怎么瞧怎么觉得眼前人碍眼,训了这么多年翻来覆去也就这样,没多会便失了兴致。
“你下去吧,甄家那边再派人盯着动静,我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谁家平白无故失了个嫡女都不会善罢甘休,甄家现在却是肯配合着息事宁人的趋势,让人怎能大意?
宋氏连连道是,弯着身后退到了屋外。
这刚出去,就大大松了口气,抬眸望了望远处的天际,足下稍顿,硬是将眼泪忍了回去。
宋妈妈见状,心有所悟,主子这必然是遭了委屈。
便无声的伴在旁边。
主仆一路无言回了锦华堂,宋氏进屋后便懒懒的躺在炕上,任由婢子敲着她的腿,面显疲色。
耳旁似乎萦绕着那个沉声严厉的训骂声,使得人莫名烦躁。
她的手往矮几上一摸,不小心便将茶盅扫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吓的跪在炕前的红笺手中动作一滞。
夫人心情不好。
这是她自迎主子时便有的认知。
宋氏微微睁眼,见虽旁的丫头要上前收拾,抬起胳膊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宋妈妈张口,“夫人?”
闻者摇头,亦不要她作陪。
自己只想一个人静静。
这续弦当得太过艰辛,婆婆继女无一个是省心的。
老夫人要当好人,做慈祥祖母,她自个都顾忌着荣国公府,平素对琼姐儿睁一眼闭一眼的,何时当众说过她什么,现在却要自己去扮这恶人。
难道自己就要去招惹琼姐儿?
她是出身低户,却也不是个傻的。
何况宋家便是依附荣国公府而活,怎么可能去得罪?家族盼着她做德安侯夫人是为了振兴家业,又岂会心中无数。
这些年来她服侍丈夫,孝顺婆婆,养儿育女,操持家业,可落在众人眼中,倒成了一无是处,落得里外不是人。
想起早前在琼姐儿那受的委屈,宋氏心中便更不是滋味。
不由就拿起帕子拭了拭眸角的泪水,满眶湿润。
正惆怅着,察觉到门帘外的动静,恼着抬眼望去,就见瑶姐儿粉琢玉雕的脸凑在门口,忙低头整了整情绪,冲其招手。
“瑶姐儿,快过来。”
和颜悦色的,很是温柔。
对待儿女,她一向如此。
瑶姐儿笑着蹦了进来,跑到对方身边就喊“娘”。
宋氏伸出胳膊把她抱到膝上,含笑着逗她,“怎么这个时辰到娘这儿来?”
“瑶儿想您了。”
她嘟着嘴撒娇,小手紧着对方衣襟,仰头软软开口:“娘,我还能去找二姐姐吗?乳娘说姐姐院子里事多很忙,不让我去。”
“你二姐最近不得空,你去了也没时间陪你。”
宋氏神色微凝,接着却又哄道:“瑶儿乖,你若真想去便去,那咱们瞒着乳娘悄悄去,可好?”
“好。”
瑶姐儿笑,搂着她的脖子腻腻而语:“姐姐对瑶儿最好了,我想跟她一起玩,她是所有姐姐中最好的。”
宋氏点了点女儿鼻子,跟着凑近小声说了几句。
服侍的人就站在廊下,只见七姑娘进屋没多会便传出了哭声,皆左右相看。
这是怎么了?
顷刻,听得屋内夫人唤人。
红笺忙掀起帘子入内,就见七姑娘在自家主子怀中蹬脚挣扎,口中嚷着要去寻二姑娘。
小孩子声音响脆,很快外边的人便知晓了大概。
宋氏似乎无法,最终妥协了让红笺送女儿去娇园。
瑶姐儿一抽一噎的出了锦华堂。
须臾,瑶姐儿的乳母杏娘匆匆进院,听说小主子去了陆思琼那,惊诧着表情略有不对,被宋氏冷着脸直接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