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毕,王府请了戏班子唱戏,众人移步会春园,共赏热闹。
期间,断断续续的有宫人过府,送上诸位贵人的赏赐,王府中人谢恩,惹得众夫人惊羡不已。
周嘉灵一直坐在国安太妃身边,难得的静性子,似真的看戏看入了迷。
陆思琼婉拒了蕙宁公主的邀坐,同家中两位姐妹坐在后面。
戏过二巡,清平公主同晗月县主率先离了场,之后不久,便有贵女悄悄跟着退出院子。
“二姐,我们也去外面走走吧?”出声的是陆思瑜。
陆思琼尚未开口,那旁甄颜已走了过来,“陆妹妹,听说敬王府的富贵菊自成一绝,一道过去赏赏?”
她的旁边还站着几位少女,显然是要一块儿玩。
蕙宁公主对她的爱护,大家都看在眼里,自然有识时务者欲借机同她结交。
这时候,驳人脸面总显得过于疏冷,陆思琼不好拒绝,便起了身。
然才出园子,就在院门口见到了秦沐诗。
大家自连忙行礼,“见过和敏郡主。”
她虽然还未同九王完婚,可亲事已下,众人早将她当成了亲王妃看待。
便是刚刚,敬王妃对这位秦大姑娘都不敢怠慢,她们自不能失礼。
秦沐诗一脸柔和,视线落在那绝色出挑的少女脸上,目光考量,说的话却是同旁人的:“我找陆二姑娘有些事,几位妹妹可好行个方便?”
和敏郡主在外的名声一向不错,贤惠温柔,京中贵女无不给她颜面,自然应好先走了一步。
秦沐诗这才转身提步,“陆二姑娘?”
陆思琼实在不愿和相府的人有何瓜葛,但又挑不出眼前人的错,也没拒绝的理由。
毕竟,无论秦相秦家做过什么,都是暗地里的,面上纵有秦甄氏的几番敌意,但并没有什么正面大冲突。
人现在和和气气的,她也不好伸手打笑脸人,只好跟上,语气却十分生硬:“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闻者侧眸看她一眼,抿唇接道:“你大可不必这样客气。”
“应该的。”
秦沐诗却突然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应该这样。”
一句话说得陆思琼不明就里,迷茫的望着她。
后者冷不丁的继续:“二姑娘若不介意,我也唤你声琼姐儿可好?”
这,她们何时如此熟稔了?
陆思琼有些想不通,但面对眼前人,到底还是忍不住想起了之前厅里她当众提起乐表姐落水的事,脸色不免又严肃几分。
秦沐诗似乎和她想到了一块儿,突然启唇询问:“刚刚我说的话,生气了?”
不知为何,若有似无的带着几分逗弄之意,却一如她当时提到周嘉乐和龚景凡话题的时候,并不带什么恶意。
好像是只为了问话本身。
“不敢。”她淡淡回应。
秦沐诗也不计较,只带着她往人稀的路径走。
陆思琼不傻,自能察觉得到,等再拐了个弯,一出王府的热闹中心,她就止步不前了。
“怎么?”
“郡主有话直说。”
陆思琼留意到,对方的侍从,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秦沐诗突然伸手一握,拉着她继续往前,口中喃喃道:“相信我,等会咱们说的话,你不会想别人听到的。”
陆思琼还真难想象,对方和自己能有什么话要说的,还如此神神秘秘。
可或是心底藏着对秦家的好奇,又许是隐约有种莫名的感觉促着她继续往前,倒任由其拉着。
“琼姐儿,其实我之前问起周三姑娘的事,并非想为难你。”
秦沐诗突然看过来,面不改色的说道:“毕竟,以你的身份,以你娘和蕙宁公主的渊源,龚家也不可能更改人选,不是吗?”
陆思琼心中一跳,愕然的对上她。
这什么意思?
“我母亲是蕙宁公主的表妹不假,可乐表姐是周家的女儿,郡主这话,我听不明白。”
“你明白的。”
秦沐诗肯定的语气:“你怎么可能不明白?你都见过左谷蠡王了不是?
隆昌公主千里迢迢派人来接你,你怎么会不明白呢?”
陆思琼脚步一滞,警惕的望过去。
秦沐诗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她陪她停下,语笑嫣然:“你知道的,我们秦家在查你的身世,可你知道为什么要查吗?
你不是德安侯府的姑娘,那么,早晚总是要认祖归宗的。
你知道,我哥哥不可能放任他的骨血流落在外的,琼姐儿!”
最后那一声,彻底敲击在了陆思琼心上。
认祖归宗!!!
果然是这样吗?
真的得到了确认,她反而平静了。
其实,人有些感情真的是很微妙的。
陆思琼最早之前,就做过这样的假设。只是后来听到龚景凡带来的消息,躲避似的,她宁可相信与秦相有关的人,是师姑。
连退两步,眸中波澜涌起,却没有一点变色。
再不情愿,还是到了这一步。
她继续往前,强调道:“郡主,我是陆家的二姑娘。”
“是,现在还是。”
秦沐诗并不逼她,只是替她分析时下情况:“李婶子已经被找到了,前不久就派人去接了,相信不日就能抵达京城。
至于你和龚家二爷的婚事,我们秦家不答应,这事儿我哥哥会亲自去找蕙宁公主。
不过,荣国公府将你隐藏了这么多年,但念在他们养育了你一番,恩怨相抵,暂且不论。
琼姐儿,我知道这事儿对你来说不是小事,但很多事实你早就心里清楚,也有准备,对不对?”
秦沐诗句句铿锵坚定,哪里有半分迟疑,现在能说出这种话,秦家肯定已将一切调查的一清二楚。
可笑,他们到底为何觉得可以这样干涉她的婚事、她的一切?
陆思琼气愤不已,“我是我,和秦家无关。”
她说完,冷冷的看着秦沐诗,丝毫没有将她当做亲姑姑,强调般再言道:“郡主现在应该关心的,是秦夫人的腹中胎儿,那才是你们秦家的子孙,你的侄儿,我不是!”
秦沐诗见她实则十分清楚自己与她的关系,欣慰般的笑了笑,不顾对方挣扎更用力的握住了她,徐徐说道:“琼姐儿,我哥哥很期盼你回家的。”
顿了顿,再添道:“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你当知道你在他心中的分量。”
陆思琼却很排斥这种话,摇头:“我不是,我是德安侯府的女儿。”
四目相对,无声看了会,她语气似有妥协:“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我的亲事也很好,只想平平淡淡的过下去,我不想成为整个京城的论点。
也请郡主转告相爷,请他高抬贵手。”
秦沐诗叹息,“你怎么能这样说?琼姐儿,你不懂……”
“我不需要懂。”
对于生父这个角色,无论身份是谁,陆思琼很早之前就有着一股强烈的怨意。
她的人生中,并不期待这样一个角色,也不需要。
“你们秦家不缺我一个姑娘。”
怎么可能公之于众?
隆昌公主在嫁去突厥之前与人有染,且暗结珠胎这种事,永远都不可能让人知道。
再说,认祖归宗,怎么可能?
她以什么身份出现在秦家?
怪不得秦甄氏每每见到自己,都是那样的神色,这天下就没有永远瞒得住的秘密。
秦相花费那么大的精力调查,枕边人真能毫无知觉?
她想起之前,秦甄氏高调的昭示自己怀孕的事,突然间,觉得她也并不是特别讨厌了,反而有些可怜。
但秦沐诗细细琢磨她的话,刻意忽略了对方话中的不愿,反问道:“你是说,珑姐儿?”
继而不等对方反应,再道:“那不是我哥的孩子。”
几年前,秦相带回府一个女婴,交给秦甄氏抚养,只让人唤做“小姐”,却从没解释过女婴的来历。
有人说是秦相某个外室所出,抱回府养在正妻身下,指不定来日便会接美人入府。
可时至今日,也没看到那位神秘美人。
是以,秦甄氏这一胎,才显得那么特别。
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世间于秦家来说,还有个陆思琼。
而在数月之前,连秦相自己都不知道。
“当年的很多事,不是只言片语能解释清楚的,具体的等你见了我哥哥,他会当面跟你解释。”
陆思琼这才发现,秦沐诗带她走的路,通向王府后院偏门。
她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转身往回走。
秦沐诗一把拉住她,劝道:“亲生父女,早晚都要见的,你躲不了。”
陆思琼却不想见,一如她排斥自己身上流着秦家血一样。
她心中十分苦恼,好端端的参加一次寿宴,怎么会弄成这样?简直措手不及。
秦沐诗也不催她,只是低声好言好语的说着:“难道,你没有话问我哥哥?
你就是气他恨他,可他难道就没有恨?
自己的闺女在京城里十多年,却一直养在别人家里,他没有立即对周家对蕙宁公主做些什么,不还是为着你?否则,这口气,可不是寻常人能忍下的。”
这话,威胁的意味就显而易见了。
秦相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更不是个容人算计的。
陆思琼闭了闭眼,“我与你去见他。”
还是到了这一天,离定亲之日就只有五六日了,这样横生枝节。
所以说,她害怕变故。现在自己最在乎的,就是与龚景凡的那门婚事。
她不想他失望,更不想自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