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琼别过视线,有些后悔刚刚说的那话。
龚景凡对她无疑是极好的,这本也是二人确定定亲日子后的初次见面,他欢欢喜喜的过来,自己却泼这样的冷水。
心知只是迁怒,暗想着自己这真是仗着对方喜欢,都随心任性了起来。
过去,她不这样的。
抿了抿唇,低声道:“不是要等过了九月初八,才算么。”
可龚景凡亦不是傻的,身前人明显有心事,且定是与呼韩邪有关的。
说他小心眼也好,占有欲强也罢,他就是容不得自己心尖上的人同旁的男子有关系,何况还是他听都听不懂的秘密。
伸出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语气不似刚刚那般强硬,带了丝丝柔情:“你坐下。”
陆思琼依言坐回原位。
龚景凡身子往前一倾,近了她几分,却似仍还有些不满,伸手搬了身下石凳子,愣是用力挪了过去。
陆思琼看他这动作好笑,低了低头又抬起,“别乱挪。”
这每个凳子间都有距离的,又是放在园子里的,换了位置任人一眼就能瞧出。
再说,何必呢?
“没事,别人准以为是刚刚那个莽汉子搬的。”龚景凡竟早有了说辞。
闻者颇为哭笑不得。
“他来做什么?”却没忘了正事。
“辞行。”
陆思琼轻轻说完,又恐对方重复方才的问话,续言道:“这个事,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言下之意,便是此刻不想说。
她倒不是说必须得瞒着他,而是现在并无说明的那份心情。
现在的脑海里,都是呼韩邪早前所说有关隆昌公主出嫁前的事,同蕙宁公主说的内容混在一起,有些复杂。
引得心境亦不平静。
龚景凡显然不太愉悦,可也不想使气氛再次紧张僵硬,琢磨着开口说起旁的来。
“那个,袁医女的事,我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这个事,离陆思琼托付给他已有大半月余,是十分上心的。
“师姑现在怎么样?”陆思琼连忙追问。
看她这激动的劲头,龚景凡有些心酸,却还是遂了对方据实以告:“你说当年袁医女是在随隆昌公主出嫁途中逃走的,按理说这是重罪,可好似事实并不是这样。
袁医女在突厥被奉为上宾,仍然服侍在大阏氏身边,就是伺候隆昌公主。”
他担心陆思琼不明情况,还特地解释了番。
说到底,哪怕是京都贵族,甚至身为亲外甥的龚景凡,对出嫁多年的姨母情况亦不算了解。
此番调查后才知晓,原来如今的哈萨陌单于,当年是弑弟才得了大位。
而导致那场厮杀的关键原因,就是为了得到隆昌公主。
龚景凡将这番过去说了一遍,感叹道:“老单于偏向二子,没想到最终单于之位还是到了长子手中。
说来,哈萨陌单于对隆昌姨母用情甚深,为了她甚至杀了自己原本的几位阏氏,现在身边就她一人。”
陆思琼闻之一颤。
如此残暴!
哈萨陌单于以好战闻名,弑弟夺位杀妻,这些事实则早就流传了出来。
只是到底异邦外族,朝堂之上的君臣或者心知,如陆思琼这些久居深闺的闺秀,自不可能得知。
且若非身世,她甚至都不可能去关注突厥的事儿。
“那,他、他对隆昌公主是真的好?”
她两眼紧瞅着眼前人。
伴君如伴虎,哈萨陌单于既然是这样一个男人,她总觉得隆昌公主的日子并不好过。
陆思琼突然想到,刚刚呼韩邪说的那句话:她是因为自己而熬到今日,熬过在异乡的数十年。
龚景凡只当她是被突厥人的残暴吓到了,并未多想,闻言答道:“应该是真的吧,毕竟当年他费了那番功夫,都是因为想得到隆昌姨母。
我派去的人调查到,当初送亲的队伍抵达突厥境内后,因为老单于卧病在床,就是当时的大王子哈萨陌去迎接的,一见难忘……”
虽说草原上已换了主人,但还是有些闲言碎语流传着。
道当年老单于还在的时候,大王子同大阏氏之间就有些不清不白,更有人曾见到哈萨陌夜半从隆昌公主的帐篷里出来。
然而这些事,事关姨母声誉,龚景凡并没有告诉陆思琼。
再怎样,那终究是自己的亲姨母,哪怕没有印象感情,但血缘关系在那。
对血亲,他终究是要维护的。
突然发现自己扯远了,龚景凡接着再道:“现在草原上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单于对大阏氏百依百顺,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大阏氏身边多一个袁医女,并没有过问。而袁医女在那边也没有受到为难,除了行动受制之外,其他的一切正常。”
“这就好。”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
师姑当年既然违了太后命令将自己保全,又偷偷送回京城亲自照顾这么多年。
隆昌公主得知真相后,哪怕还有怨意到底不会刻意为难。
龚景凡见她安心,便诉了自己的疑惑:“不过,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你说袁医女为什么要跑?
据我查知,当年她是自愿陪隆昌姨母远嫁的,怎的半路上又生出了悔意?
而逃脱之后,还潜藏在京城?”
陆思琼摇头,没有说出事实。
但龚景凡是个有联想力的人,自己琢磨了半天,不确定的开口:“难道当真和秦相有关?
对了,琼妹妹,你不是还让我调查秦相吗?”
后者抬眸,追问道:“你查到了什么?”
她当时拜托龚景凡两件事,一是身在突厥的师姑境况如何;
二则是秦相,虽说没言具体查什么。但现在听眼前人这般说,终归很好奇对方查到了哪些。
“袁医女和当时还是皇子伴读的秦相之间,好似有段过去。”
龚景凡揣测道:“有宫人称,送亲队伍出发之前,还曾见过袁医女在后.宫秘密会见秦相,还闹过不快。”
难道袁医女就是因为这个才一气之下决定随隆昌公主远嫁?
事后路上惦记秦相而生出悔意,就又跑回京师?
倒也说得过去。
陆思琼自然也听明了话中深意,宫人私通是重罪,是以哪怕秦相早年和师姑有私情,亦不会传扬出来。
她感激的望向身前人,心知他虽现在说得轻松,但要查宫苑秘事,定然十分困难。
亦难怪要花这么多时日。
“谢谢。”她由衷说道。
龚景凡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憨笑了笑,早前的不快亦忘却脑后,回道:“你跟我客气什么?
我知道,你从小受袁医女照拂,感情要好,惦记关心她亦在所难免。
不过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叫我查秦相了。是不是那日你在甄家用了袁家药方的事被他洞察了?
我这次也发现,他从见了你之后,就有派人去调查你师姑的下落了。”
显然,他已认定了秦相和袁医女之前的感情。
陆思琼亦是深信不疑。
且隐约的,又觉得这事能跟秦家调查自己身世的事联系起来。
如果秦相恋旧情,必然恼怒师姑藏匿京师这么多年却没有去找他的事。
而师姑这些年,就伴在自己身边。
他由此觉得自己身份蹊跷,亦情有可原。
何况,他或许没有想到,当初在宫里和师姑的一个小别扭,直接导致隆昌公主将他心上人带离京城,随后一系列的事情,使得他们分隔多年,就此错过。
秦相既然已经有派人去调查师姑,显然心中还是在意的。
那这十多年来分别产生的仇恨,岂不是要算到隆昌公主和自己身上?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还不知会有什么报复举动呢。
难怪,舅母早前要自己避着秦相。
这便都说得通了。
她蹙紧眉头,引得龚景凡担忧不已,“怎么了?”
这事儿陆思琼倒没觉得不能说,将担虑说明。
后者即笑:“他怨你做什么?是袁医女自己回了京城后不去找他的,与你无关。
要说隆昌姨母,人如今身在突厥,又是大阏氏的身份,有哈萨陌单于护着。
他是大夏的宰相,再有本事还能插手到那边去?再说,皇舅也不会允他对隆昌姨母不利的。”
他说完,凑前了脑袋过去,温声轻道:“何况,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陆思琼听得心里一阵暖意,羞红了脸颊,点点头,没说话。
龚景凡似乎十分满足,正事说完,又拉着她说了些旁的。
大都还是之后定亲的事。
知她脸皮薄,又特地问那两件聘礼喜不喜欢、哪里喜欢,为何不佩戴……引得陆思琼只打诨不答。
他留在侯府用了膳,又去拜会了陆老夫人和宋氏,待人处事十分有礼。
离去前,非缠着陆思琼送他。
从二院门前一路到大门,恨不得将人带走了才好。
她倒是不知对方有如此粘人的脾性,与过去简直判若两人。
回娇园的路上,心情显得十分轻松。
每每与他相见后,之前多大的烦恼都能消散。
只是,夜晚躺在床上,事关隆昌公主的点点滴滴就又充斥了整个脑海。对她的事知道越多,心底的那份内疚心虚之意就越是强烈。
陆思琼总觉得,自己是该去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