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在周府里已发泄过情绪,那种因得知自己身世之后的崩溃感并未延续多久。
等回到娇园时,陆思琼反倒平静如常。
她的脆弱已在人后爆发过,哪怕、有他见证。
周身似乎还沾着他的气息,暖暖的怀抱,有些沉迷。
此刻想想,自己没有立即推开,着实大错。
岂不又生误会?
九王离去时的眼神,他所说的话,像是敲在她心上,不容人忽视。
陆思琼面露苦恼。
然思及九王,没由的又联想到龚景凡。
那抹嚣张的红色身影,似还浮现在眼前,满是不悦却又拿她没撤,最后甘于妥协放自己离开。
龚景凡的关怀,她自看在眼里。
但两人关系,还没有到无所忌讳的地步。
陆思琼实则是特担心别人知道这个事的,陆家二姑娘这身份虽说没多么了不得,可一旦被发现非侯府血脉,怕是更不得安宁。
她重颜面,亦不免俗,担心被人低看轻视。
何况,她在这个家待了这么些年,从记事起就记着自己身份,现在要颠覆这一认知,太难。
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屋里,不想出门不愿见人。
可有些人,她不去找,却非主动过来。
听说陆思瑾在外面时,陆思琼低叹了声,视线自然的挪到手腕上的玉珠手串上,并让书绘请她进来。
四姑娘陆思瑾穿了件红梅白绫上衫,配了白色的挑线裙子,乌黑的头发挽成纂儿,插了支金累丝红宝石步瑶,耳朵上坠对紫英石的坠子,看上去十分秀丽端庄。
妆容比以往精致了不少。
陆思琼伸手,请让入座,见其随行的丫头留在外面,待婢子们上好茶,亦遣退了左右。
自己则把玩着白瓷花盏,等对方先开口。
陆思瑾来娇园能有什么事?
无非是惺惺作态表达下关切之情,或者笼络下姐妹之意。
这是过去,现在……
她随和一笑,刚要开口,目光却触及嫡姐腕上玉珠,微微一滞,要说的话就僵在了嘴边。
“二姐,你午前同祖母去荣国公府,没什么要事吧?”
若说这心理素质,还真是谁都比不过这位庶妹。
陆思琼抿唇,暗自苦笑,这不论上回二人闹得有多不快,这等再次见面时,对方总能置若无事,然后轻飘飘的“姐姐、姐姐”唤自己。
是她太不记事,还是自己过于计较?
“你觉得该有什么要事?”
陆思琼不答反问,凝视了对方言道:“你想问什么不妨直说,不必绕弯子。”
她亦没这精力过久应付。
陆思瑾见其如此,是连表面该有的姐妹礼数都抛却了,不由也恼。
她早已视嫡姐为杀母仇人,满心都是怨恨,亦是无比压抑着才有此好语气,天知道她心理恨不得过去撕了对方。
可惜,不能。
自己要好好活着,等着将来笑看眼前人哭!
现闻这话,也不再装腔作势,弯起唇角冷笑:“二姐,你说,我还该不该唤你这声姐姐?”
陆思琼心中微沉,面色不动,“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姐姐不懂?”
如此旁敲侧击,当真自己看不出来?
目的何其明确?
若是到此刻都看不出这位庶妹大有来头,陆思琼也就枉费这么多年与她的相处了。
对方还卖着关子,她却已直言而道:“四妹你的话中意,我还真不明白。不过,你瞧这手串,可还眼熟?”
直接将在周家四表姐为她戴上的玉珠手串取了下来。
“姐姐何必如此?随便拿个话题来搪塞我?”陆思瑾可不会认下。
“搪塞你吗?”
陆思琼根本不摆好脸色,直接将玉珠拍在桌上,厉色道:“你若不明白,可要去对甄二夫人道个明白?甄家五姑娘的事情,你心中难道不明白?”
她本不欲说这些,但见对方着实过分,亦不怕直说出来。
“什么甄家二夫人?”
陆思瑾坐不住,站起身来,佯作不经意的侧身,目光却不敢与之对视。
她只糊涂道:“二姐可不要血口喷人,那甄家五姑娘是失足落水,你难道还要赖在我身上不成?”
“是吗?”
陆思琼也跟着起身,走过去重复追问:“我是不是冤枉了你,你心中会没数?”
见其不答,接着再道:“我们同个屋檐下共处这么多年,你觉得我是信口开河之人?”
陆思瑾心中慌了,闪烁着觑对方一眼,立即挪开,“二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真的不知道?”陆思琼一直没有挑明。
有些事,她本不愿心急。
但陆思瑾却不喜欢这种担惊受怕、疑神疑鬼的感觉,思量了会竟然转过身来,挺直了腰杆缓缓回道:“二姐,你自己在外做了些什么好事,品行不端,还好意思来教训我?”
是想转开话题。
陆思琼自然看出来了,却也应话:“四妹,这些年我自认为待你是尽了长姐义务,平日也不曾苛待刁难过你。
如今我虽不知你听了谁的话,做出些不该做的事,但如此心计用在我的身上,你对得起我?”
这几句话说的情真意切,她是真的被陆思瑾伤到了!
自家姐妹,却如此待她。
取出早前的那封信,直接甩到对方眼前。
笺纸飘落,就落在陆思瑾玫瑰绣鞋的鞋尖上。
她弯腰去取,睫毛扇动,掩去了眸中神色。
信上内容,她自最熟悉不过。
但抬头,仍是一脸不解:“姐姐,你与九王……”
“作何如此惊讶?这难道不是出自你手?”
陆思琼一语道破,脸上浮出薄怒,指着桌上珠串再道:“这是我四表姐在我生辰那日赠与我的,但你趁宾客皆欢之时,避过娇园里当差的人,潜入我的屋子,盗走了赐婚懿旨与这手串。
随后,将懿旨篡改,又送到三姐屋里。而后临摹我的字迹,附上如此信物,又托人送与九王手中。
四妹,你如今可真是好大的能耐!”
她说得陆思瑾后背微颤。
眼前人这是怎么知道的?
死撑着仍是惊诧:“二姐,你瞧我不对眼,也不用将这种罪名放在我身上。”
她将信笺放在旁边桌上,很是无辜的解释道:“你芳诞宴那日,我是有同三姐一起招呼过府的姑娘,也曾带人来过娇园。
可是,我们每回进院,可都有你亲信陪同的,谁能从你屋子里取走东西?
什么赐婚懿旨?又有什么信笺,我怎的不明白?”
“不明白?当真不明白?”
陆思琼怒极反笑,重语道:“要不要我让人去搜搜你的兰阁,看看都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又或者,取了你的字画,与这上面对比一下?
四妹,你别以为这临摹的是我的字迹就没法子。
笔记这等事,各有各的不同,请个大师来不过就是费时间,否则真如你这种计谋,天下人岂非都被冤枉没了?”
说实话,陆思瑾真的有被吓住。
她知道字自己见识不如眼前人,二姐见多识广,何况又有荣国公府在身后,想找个厉害点的大师,还真不定就成。
她这时才知道后怕。
以二姐的身份地位,就算这些字不是自己所写,但想要冤枉在她身上,还不容易?
一时辩解无法,陆思瑾沉默以对。
陆思琼见状,再言道:“怎么不说冤枉了?四妹,你何时学会了这些手段,那可是九王,你蒙骗亲王,可知是多大的罪?”
她闭眼失望,“我总不想去疑你,毕竟都是同宗,可你如此过分!
你对我有情绪,我当你年幼不与你较真,可是甄家妹妹、又惹着了你什么,你得置她于死地?!”
陆思琼一直不愿意说出这个,但没想到还是有了现在这一幕。
陆思瑾面色一白,咬唇反驳:“二姐,你、你说什么?甄家姑娘的死,与我有何干系?”
她本就不想谈这个,没料到还是躲不过。
说了许久,还是绕了回来。
“懿旨是你拿走的,你知道留着没用,就送到三姐屋里去,是想挑拨我们姐妹关系?”
陆思琼一一道出,目光凝视:“你是陆家人,怎么能有这种心思?”
“我没有。”这时狡辩,总显得苍白。
“没有吗?”
陆思琼绕到对方正前,“我本就不想多调查,你虽有些小心思,可平时不伤大雅也无妨。
以我的名义写那样的信给九王,目的是什么?我若真的与他有私情,与你又有何好处?还附上手串,你真当这世人如你想象的那般愚蠢,可以被你这点手段就忽悠住?
四妹,字迹的事有证可循,这是你自己暴露的。既如此,你便肯定单独进过我的屋子,想来这儿对你来说也不陌生吧?
甄五姑娘,是不是发现了你的行径,所以被你灭口?”
陆思瑾慌得都要哭了,她不停摇头,但开口却只有那几句:“我什么都不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二姐你若真想对付我,何必说这么多?
都只是猜测,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害了甄五姑娘,又做了这些?你未免太看得起我,我不过是个闺阁之女,平时不说大门,就是外院也不好随便你,哪里比得不上你?
你现在说我做了这么多,难道我是有通天的本事不成?”
她抵死不认。
陆思琼看了她一会,转身进了内室。
陆思瑾听到抽屉开启的声响。
她心里紧张,自然明白嫡姐做事不会毫无根据,只是她当真握有自己作案留下的证据吗?
怎么可能,对方若是有,为何这些时日没有办自己?
她疑惑不已,然等见陆思琼从内室出来,再看其手中东西,脚下一软,踉跄着差点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