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谷蠡王亲临德安侯府的事,陆思琼实则自他进府的时候就知晓了。说实话,上回生辰宴当晚,他翻窗而来所说的话,她一直未曾忘怀。
因而,方听闻外院动静,亦算不得如何意外。较为忐忑的是,陆思琼不知他此次来意,又会与自己父亲说些什么。
父亲……
思及此,又黯然神伤。
自知明身世之后,她在侯府处得越发别扭。
既恐爹爹得知真相,又惧众人碎语,终日惶恐难安,且隐隐又觉得出身暗藏诡谲,并不似外祖母与大舅母所言的那般简单。
她摒弃杂念,深夜中一遍遍告诉自己,莫要再去深想究底,然总也控制不住那份思绪。
哪怕宋氏与众人待她一如既往,可心态变了,便觉得自己于陆府就是个外人。
何况,还有不知从哪得了风声的陆思瑾。
那日,二伯母去静安堂替四妹说话,最后便只禁足兰阁,虽说至今都不准外踏,然祖母的护短包庇之心已十分明显。
陆思琼当时是不满的,毕竟甄家五姑娘一条人命,哪能说不计较就不计较?
她虽然与陆思瑾是姐妹多年,然对方先前那般待自己;且懿旨的事,如若九王追究或者风声外漏,哪里是如此轻易便可糊弄过去的?
但她还未开口,祖母便先寻她做了提醒。
那种语调方式,与其说提醒,真不如说是警告。
陆家是养育了自己这么多年,待她有恩,而早前欺瞒之事,亦是她同周家理亏。然得知真相后的祖母,竟拿这说事,颇有几分侯府家事不容自己这外人插手的意味。
道四妹妹此事不必自己过问,排外之意何其明显?
只是,甄家作为天子外家,又有皇后娘娘做主,居然能忍下不追查真相,着实奇怪。
甄二夫人虽说不是主母,但甄老夫人尚在,好端端的姑娘在外丧了命,怎么就肯轻易罢休?
何况,还有位对陆家敌意颇多的秦相夫人。
每每想到相府,眼前便总能浮现秦相当日看她时的眼神,那种探究、那种意外,如此复杂。
她这因韩邪过府而生出的想法还没理清,又听竹昔在外轻喊:“姑娘?”
陆思琼抬头,望向珠帘外的门帘,回道:“进来吧。”
后者低眉徐徐而入,于帘外望向妆镜台前的主子。只见其侧身而坐,手边一把精致匕首陈摆在那,金属为身,远远的瞧不清却觉得分外陌生。
她心下微愣,这好似没有入库,是姑娘在外所得?
久不见动静,陆思琼开口询问:“何事?”
竹昔回神,连忙接话:“回姑娘,龚二爷过府,进了珠玑阁,与韩公子一并离开了。”
“哪来的韩公子?”
陆思琼细眉微敛,厉声打断:“你从不曾见过什么韩公子,那是突厥贵使左谷蠡王!”
“是,奴婢失言,姑娘莫怪。”
竹昔倒也清楚其中利害,改了口续言道:“侯爷还在书房里,不知左谷蠡王同他说了什么,待他们离府后,正命塞华过来请您呢。”
“父亲要见我?”
“是的。”
陆思琼倒是惊讶,因她同宋氏素来不亲近,留在锦华堂的时间不多,往年月余才得见父亲一回,近期倒是频繁许多。
韩邪、呼韩邪……他以外邦亲王的身份来陆家,能与爹爹说什么呢?
倏然,她眸光皱紧。
对方迟迟逗留京城不愿离去,难道当真是想将自己带走不成?
这个念想,早时陆思琼是不信的,可时至今日,夹杂她真实身世,早已是不得不承认的信了。
她自己理了理头上发饰,并没要竹昔服侍,又坐了会,塞华即进了娇园。
起身,随之出院。
锦华堂内,宋氏亦听说了外院的事,正分外匪夷。
打发走了报信的丫头,她自言自语的低喃起来:“怎么突厥的使臣,会来咱们府里?”
但凡丈夫在侯府,珠玑阁里的动静她自是了如指掌,平日德安侯会见何人、几时用膳,均一清二楚。
只不过,今儿是闭门深谈,她便不得其内容了。
可以她内宅妇人的思维,哪怕再聪慧,也想不明左谷蠡王能有何事要来密见自家丈夫,如此便烦恼起来了。
宋妈妈陪伴在旁,思虑着说道:“夫人,依老奴看,多半还是与二姑娘有关。
您瞧,这左谷蠡王刚来没多久,龚二爷就到了。
他若是跟以往一样,过府寻的是二姑娘倒也不怪,可老奴听福管家道龚二爷一进侯府大门便是往珠玑阁去的,可见是听了什么风声才过来的。
之后左谷蠡王又被他带走,侯爷就立即派人去娇园,不是与二姑娘有关,能为了谁?”
“左谷蠡王、琼姐儿?”
宋氏怎么想,都想不明这二人之间能有什么联系。
皱着眉头,她轻抚弄着手边茶盏,惑道:“你说的是在理,这府中若要说谁与外面往来最密,当属琼姐儿了。
其他几房,平日交涉的也就那么几家人,只有琼姐儿因着荣国公府的缘故,从小周旋于名门贵勋之中,见识阅历也多。
现如今因为蕙宁公主的公子,以后怕是更了不得。只是,她有能耐本事,到底还是京中闺秀,怎会与番邦有关联?”
宋妈妈刚所言不过推理得出,实则心中都不敢确定,此刻满脸不确定:“这个奴婢也想不明白,突厥虽说是礼仪之邦,可京中有哪家敢与之私下联系?
若这位左谷蠡王过府当真是因为二姑娘,先不说他们怎么认识的。就现在他突然上门,传出去,岂不要连累侯爷?”
身在内宅,所关注的自然就只有自家府中的事。至于那些大事,过问不了,也无从过问。
提起这话,宋氏亦十分担忧。
烦躁着,无奈叹息:“现在侯爷寻了琼姐儿过去,等她回内院我再找找她。”
说着顿了顿,再道:“近来琼姐儿行为也颇是怪异,前阵子还好好的,如今与我又疏远了,连瑶姐儿去娇园,没多会都会被打发出来。”
她是明白人,从过门的那日起便知继女有周家做依靠往后定富贵非常,是以从来都宽厚以待。
否则,瑶姐儿不过是个孩子,又是自己所出,如何就单单喜欢她这位姐姐?
宋氏私心明白,自己女儿同瑶姐儿多多亲近,总是有益无弊。
德安侯不喜女色,多年来身边只有一妻一妾。
而自王姨娘离府病逝之后,她便越发将心思花在同继女的感情上。
更因对方护短,重视瑶姐儿同珏哥儿,早前来锦华堂亦愿将时间花在这,甚至还有几次共桌用膳。
眼见着母女感情越来越亲密,可最近……宋氏颇感无力。
“夫人,其实近来不止二姑娘有些奇怪,便是老夫人,不也同以往不一样了吗?”
宋妈妈凑前低道:“过去老夫人见着二姑娘,哪回不是孙女前孙女后恨不得将她院里的好东西都让她带回娇园去?
可这些日子,您没发现,老夫人都有些冷落二姑娘吗?”
“是啊,”宋氏接话,“确实反常。这么多年来,我们心里都明白琼姐儿对侯府来说有多重要,不然难道就姑太太介意当年的事?
老夫人就她那一个女儿了,当年姑太太被甄家退亲,或多或少都跟琼姐儿娘亲有关。这事儿就算她没明面儿说过,可婆媳这么多年,我也早已心知肚明的。
若非有荣国公府,她能真疼琼姐儿?
可现在,琼姐儿眼见着就要成为蕙宁公主的儿媳妇了,身份更加贵重,她倒是没了以前的积极,难道就不担心琼姐儿之后不帮衬侯府?”
兀自问着,紧着又添话:“还是说,老夫人有把握能稳住琼姐儿?琼姐儿可不是没主见的性子。”
“夫人说的极是,按理说二姑娘能得龚家这样的亲事,老夫人当更加重视才对。”
宋妈妈紧跟着接道:“毕竟二姑娘从小是在荣国公府长大,与旁家情况不同,等回府的时候都是明白人了,谁真心谁假意心中自是清明。
老夫人过去花了那般多的心思,可不就是想二姑娘相信祖孙情深,以后心里多向着些咱们侯府?”
主仆俩琢磨不透,正思绪烦躁之时,又听外头红笺禀道:“夫人,兰阁使了人来,道四姑娘病了。”
陆思瑾不过一介庶女,宋氏从没怎么将这人放在心上过,只是以往对方来尽孝,自己宽容好颜对她,博个慈和宽厚的名声。
毕竟,继室难为,当孝以待公婆,和睦妯娌,盛待子女,如此才得丈夫敬重。
现今德安侯这般重视信任自己,亦是常年努力日益积攒起来的。
闻言,她下意识的唤近侍入屋,仔细询问了一番,便准了人去外头请大夫。
宋妈妈在旁瞧着,试探开口:“四姑娘如今被老夫人禁了足,还不知是犯了什么错,到现在都没有饶恕的意向,夫人何必还对她这么好?
怎么说,她都是王氏所出……”
宋氏不以为意,“一个十来岁的丫头而已,又是从小在我眼皮下长大的,能有多少能耐?
再者,王氏的事侯爷是没有过问,可瑾姐儿总归是他闺女,父女天性,磨灭不了。”
闻者知其是在乎德安侯的想法,但心里就是莫名担忧,愁道:“奴婢是担心,您轻看了四姑娘。”
竟是将这份顾虑道了出来。
宋氏并未动怒,反展笑言道:“老夫人虽总道我没主见不够果断,可她心底就是想要个这样的儿媳妇。我遂了她们的心,就做这样软性子的贤惠主母,岂不是好?”
笑容中,尽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