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琼未有贻误,推上抽屉即起身外出。
回至厅堂时,阿史那已然离去,外祖母身旁并坐了紫袍加身的九贤王与另一蓝绸华服的贵少年。
她方踏进,少年便止了掌中把玩霁蓝五福瓷盏的动作,视线投来,眸中有种怨恼不悦的错视感。
陆思琼凉凉的挪开视线,不去理会。
此人便是蕙宁公主之子龚景凡,她其实并不陌生,幼时随四表姐亦唤过他表兄。
奈何对方寡言沉默、性格阴晴不定,她向来都敬而远之。
一道视线专注而灼热的紧随着她。
陆思琼直视外祖母,垂敛请了安微微侧身,语音轻缓:“见过九王爷,龚二爷。”
“行了,琼姐儿你过来坐吧。”
周老夫人直声唤她,语笑晏晏的瞧了眼对面,言道:“小时候你九表舅还带过你,凡哥儿不过大你两岁,更是一同长大的情分,与府里的兄弟姐妹无差,这私底下还如此拘礼?”
“可不是?一转眼,琼姐儿都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显然,九贤王亦不似昨日在公主府上时循规蹈矩。
他接了话,眸色愈深,似含执念的打量着她,语气若寻常长辈般透出宽慰,声调则是他惯有的儒雅。
视线上下扫了眼,轻蹙着眉头乍然又语:“琼姐儿年纪轻轻,怎穿得如此清浅?女儿家衣衫靓丽些好。”
他性情温和,在荣国公府时素不端亲王架子,亦不摆长辈威严,对国公爷与老夫人都以晚辈自称,同周家子女更是亲和,是以相处间多如兄妹。
而事实上,他长陆思琼亦不过九载。
贤王音落,周老夫人也抬眸去瞧外孙女的衣束;只边上的龚景凡仍低着脑袋,像是手中的瓷盏能看出朵花来般不舍挪目,连余光都未曾瞥去一眼。
陆思琼一身月白色的云锦广绫衣装,衣襟和袖口边缘有各有一溜细窄的胭脂色花线做点缀,配着精简的妆容,清丽脱俗。
这本是她在侯府时随意的装扮,没成想外祖母会突然遣人去请,出门匆忙亦未换衫。
现落在他眼中,便成了不适。
不知为何,陆思琼隐约就觉得,眼前人喜欢她着明艳华丽的衫裙,正如之前那身牡丹锦缎华服。
周老夫人倒不觉如何,伸手拉过尚站着的外孙女,笑道:“府里不是旁处,琼姐儿自在些即可,不用特地盛装,反显得生分。”
陆思琼望了眼外祖母颔首,并不去与那道视线对接,目光落在几面上摆着的灵芝纹粉彩水呈上,不由奇道:“这水呈小巧雅致,是用来染墨濡笔的佳品,是献给外祖父的吗?”
旁边一方砚田色如漆黑,光泽极好。
文房摆件,该是九贤王念及许久未有登门而特地带来的。
“琼姐儿独具慧眼,这什么物事给你一瞧便知优劣。”
九贤王接话,随手拿起水呈递给对方:“此物小巧,便于女子摆用,怎适合摆于舅舅的书斋?”
他微顿了会,语声愈柔:“是赠与你的,本王记得你青丹尤佳。”
“丹青……许久未练了。”
陆思琼美目宛转,起身接过道谢,递给立在旁边的书绘。
他似是不习惯这种客套,唇际的笑容有些僵硬,改同老夫人道:“几年未见,人事皆变,琼姐儿连本王都生疏了。”
“九爷多来走动走动便好,琼姐儿是回了侯府,难免更守规矩,比起小时候自然要拘束些的,灵姐儿待您不仍是没大没小的样子?”
闻者轻笑了笑。
周老夫人瞅向那头安静不语的龚景凡,唤来屋里的瑞珠吩咐道:“你去外院瞧瞧,三少爷怎的还没过来?”
“不碍事的。”
龚景凡终于抬首,制止了欲去催促的婢子,起身道:“先前姜御医失职,不曾医好府上贵客之疾,母亲甚忧内疚。
我此次过来,特带了伯府里的两名大夫,虽说其声名不及宫廷御用医师,可都是见多识广的老郎中,其中有位还随我父亲出征过,医好过不少将士。”
周老夫人闻言,为之一愣:“你领了郎中过来?”
龚景凡点头,“正是。”
“现人呢?”她仰头望向外面。
陆思琼亦为不解,这龚景凡带人过府给韩邪看病,外祖母竟然不知?
忆起先前四表姐所言,道他不慎被韩邪摔了个过肩,忍不住瞧过去,却着实想象不出当时场景。
他素来心高气盛,任谁都不放在眼里,遭了韩邪那手,不知当时是何心境……
陆思琼突然挺想知晓的,可惜没能亲眼目睹。
她这忍俊不禁的表情,落在同样站立的龚景凡眼中,虽不知其所想为何,却油然生出种自己被嘲笑的感觉。
不过,他是不可能问出口的,视若未见了只对老夫人答道:“刚进府的时候便使人引路去了外院,想必此刻已经过诊完毕。
姜御医昨儿同我母亲复命时,道他发热难耐,想来并非什么杂症,拖上这些时日委实不该。”
正说着呢,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动静。
有丫环通禀,道永昭伯府上的两位郎中过来了。
龚景凡放眼门口,周老夫人自是让他们进来。
谁知,进来的两位中年医者,皆是衣袍脏污,束髻微乱,颇有狼狈之态。
其中一位,甚至眼角淤青,右手抬高以衣袖遮掩,眨眼时强忍疼痛。
众人吃惊。
周老夫人率先回神,面带窘迫的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那两位郎中先是同众人见礼,随后纷纷望向龚景凡,只等他点了头才回话:“老夫人,贵府上这位客人性躁脾烈,小人这尚未近身呢竟动起手来。他染疾在身还如此不愿就诊,是何缘故?”
原是被韩邪给赶了出来。
陆思琼闻言,暗想倒真可能是那对主仆能做出来的事儿。
龚景凡直接询问:“此人是何身份,性情如此怪异?”
他自是对韩邪好奇的,试问谁好端端到旁人府上走动时遭陌生男子缠着非要去比骑射,这没有认同便直接就动手摔人过肩。
着实猖狂!
这般专注的望向老夫人,后者不得不答:“韩公子是公爷早年故友之子,后举家迁往北地,这些年家族经商常出塞外,他便染了些许外族人直率不羁的习性。
此次初至京城,公爷念及旧情收留在府上难免要照拂一二,他性子虽怪了些,却无恶意。上回的事,凡哥儿你……”
话未道尽,只听龚景凡干咳了两声。
面颊浮上了鲜有的红晕,左看右顾的,显然是故意打岔。
周老夫人自明白他,言至于此,侧身望向两位遭罪的郎中,聊表歉意。
那两位郎中,自是不敢当,纷纷低头拱手。
“这么说,没把到脉?”
龚景凡询问,得到肯定的答案,复望向周老夫人:“他这不肯就诊,岂非辜负了大家对他的关心?如此,这病怎能痊愈?”
“二爷,那位韩公子道他的病自有人会治,用不着小人。”
那位被打伤了脸的郎中接话,显然是对这顿莫名的被揍亦很憋屈怨愤。
“既是当事人自己无所谓,那府上也莫要操心了。他日若有什么,亦不是旁人的错。此人自己作病,不愿就医,难道别人还能逼着不成?”
龚景凡此话说得可谓相当不客气,俨然是生死由他的意味。
周老夫人听了,都不好接话。
私心里,她也认可这话,韩邪自己称病又不配合,旁的大夫所开之药皆给倒去,便是小小的风寒,如此拖着自难见好。
然荣国公府真能不管他吗?
难就难在,明知对方装病,还得配合着替他张罗。
而韩邪,指名了要琼姐儿。
能如何?
以他的身份,明知其目的,却无能为力。
周老夫人轻叹了声,回道:“凡哥儿你说的是有道理,但来者是客,终归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不管,这事本是府里的,惊动了公主府,连累你都操心了。”
陆思琼在旁听着,心道祖母这话便更不能认同了。
且不说韩邪乃商贾出身这话信不得,便是眼下,以她对龚景凡幼时的了解,这人怎会管个无关紧要之人的死活?
不过他还果真特地领了大夫过来,陆思琼心知对方不是个以德报怨之人,那这中间……是有什么缘由吗?
她如此迷茫,九贤王亦不知就里,匪夷道:“早前是有听闻,周府上来了位贵客,没成想连景凡都惊动了,这人是有什么来历吗?”
周老夫人重复了方才所言,坚持韩邪是名商人。
不愿几人再继续纠缠下去,为转开话题,她突然道:“琼姐儿,九王许久未至府上,你领他们去花园里走走。”
竟是让她招呼。
陆思琼微讶,转瞬即无,毕竟她早就将周府当成了家,且对这荣国公府确实熟悉,而身旁的两人,亦算不得客。
屈膝应后,便请他二人先行。
颐寿堂外,龚景凡交代那两名郎中再去外院,吩咐了就在那边服侍。
她有些纳闷对方的执着,可这人的想法素来不是常人可理解,且关系不近,转眼亦抛之脑后。
三人站在门口,陆思琼正准备遵从外祖母之言领他们去花园,只听旁边的九贤王开口,却是要支开龚景凡的意思。
闻者瞧了瞧两人,不发一语,走了开外。
她与九贤王并行,不一会儿,身边人压低了嗓音,“这几年,你过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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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了如嫣的平安符,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