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赏罚果断,在侯府里是出了名的。
纨娘受了这声喝斥,双肩都缩抖起来,战战兢兢的“奴婢、奴婢”了几声,却是不敢再说求饶的话,只得咬着下唇求救般的望向大夫人。
她负责照顾珏哥儿,却没能及时发觉主子有恙,过失在前,然此刻仍出现在清风小筑里,显然是宋氏从轻处置了。
纨娘是宋氏娘家送来的人,她护短是人之长情。
可再怎么护短,毕竟只是个下人,想起这些时日珏哥儿受的苦,心中亦是气愤。
此刻乍闻亲儿病情反复又与眼前人有关,饶是宋氏脾性再好,也不免动了怒,厉色诘问:“纨娘,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珏哥儿怎的又会起热?”
求救无望,纨娘既慌又乱,脑中一片空白,结结巴巴的回道:“奴、奴婢不知。”
“不知?你是珏哥儿的乳娘,你不知谁知?”
宋氏言辞咄咄,想是真的恼了!
她本就虚弱,方一动怒,整个人又晃了晃,足下虚浮无力,喘着气指向跪着的纨娘。
“哎?大嫂先前不是说珏哥儿受寒实乃纨娘小过,仅罚了些月钱责骂了番就作罢,现在这架势是要严惩了?”
四夫人自后走出,一副看热闹的心态打量了眼面色苍白的宋氏及泪流满面的纨娘,眉眼间透着嗤笑。
近了床前,又似觉得内间药味刺鼻难闻,拿起帕子阻了阻鼻子。
待她扬起眼角抬头再要开口时,余光不禁然瞥见陆思琼怔怔的望着自己,嘴边的话顿时就压了下去。
强颜笑了笑,轻声发问:“二侄女,你这样看着婶婶是作甚?”
楚氏势力,在内宅里嚣张无非也是仰仗老夫人恩宠。
当年,她刚进门不久,先大夫人陆周氏过身。
府中没有长嫂,二夫人与三夫人皆是庶房媳妇,她作为老夫人的小儿媳,身世又好,难免得宠。
第二年,产下侯府嫡孙三少爷珉哥儿,代权掌家几载,俨然就将自个当成了侯府主母。
待宋氏进门,她交出大权,却总念着那几年的风光,哄着老夫人得了个协理侯府的权力,但行事作风上却多有出格。
楚氏认不清自己定位,她终究只是德安侯府的四夫人,仅此而已!
陆思琼从小养在外家,说到底与家中亲人并无深情。
且说她娇气狂妄也好,有恃无恐也罢,作为长房嫡女,自然见不得别人欺负到他们头上。
奈何继母不中用,总前瞻后顾的委曲求全,这方纵容了四婶母。
可这些年处下来,陆思琼也知楚氏实则外强中干,是个欺软怕硬之人。
她年纪虽小,却有脾气,在侯府里自有威信,平时谁都不敢轻易招惹。
楚氏当然是其中之一。
虽有不甘,却也现实,心知琼姐儿不是好糊弄的,从不敢用婶母的身份去压她。
如今被对方这般瞅着,想起方才途中既似提醒又似警告的话,不由就心中犯虚,添道:“婶婶也是紧张珏哥儿,想他年纪这样小却要受如此病痛的折磨,都是这些没心肝的东西失责怠慢。
纨娘拿着月银却不尽心,琼姐儿你说该不该罚?”
楚氏是看出了陆思琼厌恶这位乳娘,说话投其所好,拿捏的极有分寸。
可她到底算错了心思,陆思琼虽然对宋氏之前包容纨娘不满,但她素来识大体。
长房是个整体,无论私下里她们继母女如何待彼此,也不会容外人看笑话。
“该不该罚、该怎么罚自有母亲做主,我和婶婶您需要有什么想法?要知道,母亲她才是这个府里的主母,怎么处置一个下人,难道还要看旁人的眼色?”
陆思琼说话时是对着宋氏眼眸的,她希望对方能够争气长点自信。
德安侯府的主母,不需要在一个弟媳妇跟前犯虚。
宋氏却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似乎不敢应对,可话还是接的:“纨娘有过,自该重罚。”
她之前有心放纨娘一马,是看在娘家的份上,毕竟侯府里她从宋家带来的奴仆不多。
亦不愿被人私下议论,道宋家的下人如何如何。
可现在这样的场面,也无法徇私。
琼姐儿虽然嘴上没有明言,但那表情、眼神都透着对纨娘的不满。
自己不能驳了她的面子,何况对方刚还在楚氏面前帮自己说话。
纨娘听见要处置她,顿时惊慌失措,二姑娘在侯府里的地位自不用说,夫人更不可能为了自己而去与她作对。
可现在如果再不给自己喊冤,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服侍不周这种罪名不小,要真按规矩处置起来,轻则再无机会于主子跟前当差,重责杖责了赶出侯府都不为过。
德安侯府未来世子的乳娘,这身份可不低。
她已经努力了八年,难道要在这时候付诸东流?
于是也不敢再辩,连连磕头,认错道:“奴婢没能及时发现珏哥儿受寒得了燥结,是奴婢的不是,夫人要怎么罚奴婢月银怎么骂奴婢,奴婢都认。
但现在珏哥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病情如何尚未可知,奴婢着实放心不下。还请夫人跟二姑娘念在奴婢服侍珏哥儿这么多年的份上,等珏哥儿病好之后再行处置,到时候就算要卖了奴婢,奴婢心中也无了牵挂。”
宋氏见她说得情真意切,心里还真松动犹豫了起来。
陆思琼却柳眉倒竖,直接将不悦不耐表现了出来。
这种关头的话,能有几分真心?
要真对主子尽心,珏哥儿今天就不会这样。
她从不姑息这等奴才!
从床沿站起,踱步过去,居高临下的望着纨娘,陆思琼冷冷的反问:“仅仅是没能及时发现四弟受寒而已吗?”
声落,室内众人都不解的望向她。
纨娘心底一慌,按在地上的双手掌心渐渐冒出了薄汗。
难道二姑娘晓得了那件事?
不、不可能!
于是,她故作无辜,抬头迷茫的接话:“奴婢不明白还有哪里做错了,请二姑娘明言。”
“呵,你做错的事可多了!”
陆思琼冷笑一声,随后望了眼继母,又瞥向等着看热闹的四婶母,终究没有将有些话道出口。
转身望向床上的珏哥儿,心知眼下他的身体才最重要,缓缓分析道:“四弟先前确实只微受外感,并未传里化热,所致燥结用葱白熨法得通而痊愈。
可我方才诊视,其脉弦长有力,重按甚实,按其腹部,胀满结硬,舌苔厚而已黄,且多芒刺,乃伏气化热。”
涉及医术名词,有些人听得一知半解,但宋氏却抓住了关键——伏气化热。
她很惊诧,反问道:“琼姐儿,你之前不是说珏哥儿并非传里化热吗?怎么现在又说他体内有热?”
觉得前后矛盾。
纨娘亦专注得听着解说,跪仰着头却不妨就对上了二姑娘目光,不敢直视主子忙垂下脑袋,却总觉得对方的视线不曾移开,心中更为发憷。
“纨娘,先前四弟可出现过小便不利,大便燥结不行的情况,而你未有留意?”
被问的人低头的死盯着地砖,没敢答话。
陆思琼就知道她心虚,喊道:“这屋里还有谁当差?”
清风小筑里服侍的人自然不少,问话刚落,就有清秀的婢子站了出来,福身行礼答道:“奴婢千岚,三年前进的院子,去年被分配到四少爷屋里服侍。”
“既是四弟跟前的人,那我方才所问,你定是知情的。”陆思琼望着她。
千岚能站出来,就不会顾忌纨娘,颔首如实的应道:“回二姑娘,您刚刚所述情况确有其事,上个月四少爷如厕不顺。”
这回不待陆思琼催促,宋氏就纳闷的开口接着问了:“具体是什么情况?”
“回夫人,四少爷那几日就是、就是……”吱唔着,似乎是不知该如何表述。
陆思琼便接过话:“四弟是否小便犹可通滴沥,大便则许久不通,有时还直喊心中发热。”
千岚点头如捣蒜,紧跟着亦跪了下来,首先告罪:“当时奴婢们是想着禀报夫人的,但纨娘说四少爷不过是误吃了食物不打紧的,道若是惊动了夫人跟侯爷,咱们满院子的人都逃不了处置。”
说着又磕了个头,续道:“夫人,奴婢知错了。奴婢进屋服侍不久,想着纨娘是四少爷乳娘,那样说了定是真不打紧,且后几日四少爷情况果有好转,便就没放在心上。”
听到这,陆思琼又问:“这种情况,不止一回吧?”
“是、是,月初还有过一次,同上回一般也是没几日就正常了。”
千岚抬眸觑了眼二姑娘表情,亦不知是怕受连累呢还是也心虚,声音渐小了下去。
“呵,好你们这些人!”
这回,宋氏是真的怒了。
“砰”的一声,她拍了旁边案几即怒道:“我将你们挑到珏哥儿身边服侍,没想到竟都是些报喜不报忧的东西,简直白养了你们!
四少爷有异况不报上来,熬跨了珏哥儿的身子,你们难道就能平安无事?!”
大夫人鲜少动这样大的怒火,主屋里当差的婆子丫鬟都跪倒在地。
这些可都是她精心挑选来服侍儿子的,如今却出这种状况,发觉旁边四夫人还冷眼望着跪满屋的众人,又觉得被弟媳看去了笑话。
气得狠了,宋氏张口,还要再说的时候,怎知眼前一黑,竟是整个身子都往后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