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陆老夫人面色一恼,横目反斥:“青哥儿,你这是什么话?!我难道还能害了你闺女?
你把琼姐儿当闺女,可别忘了瑾姐儿才是你亲生的。秦相是琼姐儿的生父又如何,我还就是为着这点,才由得瑾姐儿与他们秦家往来。”
德安侯一噎,面色颓然。
须臾,仍是止不住那份疑惑:“母亲,您这是何故?”
德安侯是不愿同秦相府有过多牵扯的,怎肯将女儿嫁过去?他满心里都是不乐意,偏偏眼前人就非做这个主,着实无奈。
老夫人胳膊撑在身后的寿字引枕上,半仰着语气凝重:“你坐下。我不是不晓得你的顾虑,秦相的为人我也有所耳闻,琼姐儿冠了咱们家的姓,以他的骄傲肯定不会罢休。
但他找你放话也有一阵子了吧?至今都没什么动静,可见是不想两家撕破脸皮的,他们家既然还愿意同侯府维持这层明面关系,甚至让瑾姐儿与他们亲近,我们何不就成全了此事?
等到两家成了姻亲,再怎么说总比现在没干系的好说话些。届时有瑾姐儿从中周旋,就算真要闹起来,也不会太难看。”
德安侯总觉得母亲想得过于简单,她虽有谋虑,可到底是宅门之妇,哪懂得其他?
依着秦相的秉性,若真想动侯府,可不会说因为个什么姻亲的缘故就妥协了的。
但她是自己母亲,身为人子,终是不能太忤逆对方。
憋着一肚子苦闷,他回到锦华堂。
宋氏披了外裳坐在炕上等他,见丈夫进屋忙让丫鬟打了热水过过来,亲自服侍着洗漱。
见其总愁眉不展,她柔声了询问:“侯爷是为瑾姐儿的婚事不高兴了?”
妻子善解人意,德安侯对她虽无爱意却也敬重,此刻心烦正想找人说话。
是以,并不瞒她,索性坐下了与她抱怨:“你说,娘这是怎么想的,竟能同意这样的亲事?
秦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旁人家上赶着去是旁人家,我们侯府怎么能一样?”说着,又无奈的拍了下桌案。
宋氏心知,过去秦陆两家虽没什么交情,可也没有恩怨,若不是因为琼姐儿,完全犯不着这般排斥,急急的和秦家人撇开关系。
可偏生琼姐儿身世这事,丈夫从未主动与自己提过。
话不能说透,许多话也便不怎么好开口。
她犹豫了再三,还是没忍住,抬眸望着对方:“侯爷是为了琼姐儿,所以不肯与相府往来亲密?”
德安侯讶然,抬眼望去,烛光下妻子面容姣好娴静,不见慌乱亦没有丝毫怨气,一如既往的柔顺。
“你、你都知道了?”心生愧疚,说话都底气不足。
宋氏微微一笑,站起身至旁替他捏肩敲背起来,“琼姐儿与妾身都说了。侯爷您不必觉得难以启齿,妾身自进府那日起担了她一声“母亲”,那这辈子她就是我的闺女。”
后者心头一热,按住肩上妻子的手,转而握住,“这些时日来,我一直想和你讲,总不晓得该怎么开口,没想到琼姐儿倒先与你坦白了。”
他竟不知,她们母女的感情处得这样好。
欣慰的点点头,拉过她又坐下,“你既然知道这个,那也就明白我为何不想四姐儿与秦家结亲了。”
“侯爷有侯爷的考虑,母亲也有她的思量。”
宋氏劝道:“瑾姐儿性子好强,心思又多,之前因着甄家姑娘的事儿,妾身身为人母,已有教管不严之责。
那件事,咱门侯府是不得不护短。说来,也是过去妾身的疏忽,让王氏教坏了姐儿。”
德安侯闻言下意识的皱眉,反感道:“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光荣的好事!
“是,是不该提。妾身是想说,终归是妾身过去怠慢了瑾姐儿的教养,她这阵子又教养在老夫人身下,平日里许多事与我也是不肯多言。
我本是失责,就怕孩子心里头怨我。
琼姐儿的事我们是心知肚明,可她不知道,回头若以为是我这做母亲的见不得她好,阻了她的姻缘,可不是又生嫌隙吗?”
“她敢?!”德安侯一怒。
宋氏叹气,无奈道:“侯爷是不知道,姑娘家心里想法多。就为她姨娘的事,心里也是埋怨极了我和琼姐儿。
早前阵子,就在我这屋里,与我都回嘴也不是一两回了。”
德安侯怒目,“王氏的事是她咎由自取,怎么也怪到你和琼姐儿身上?年纪轻轻就起这种心思,冲撞嫡母长姐,她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侯爷别动怒,终归还是孩子,王氏病故她心里难受也是难免。”宋氏端起茶,让丈夫息怒。
德安侯由着身边人抚背顺气,“也亏得你性子好,但以后可不能容她这般放肆了,你总是她母亲!”
闻言,宋氏的动作一顿,表情僵滞。
后者一看,就知道还有事,连忙询问。
宋氏翕了翕唇,像是有些为难,好半天才打定主意开口:“最近有个事,妾身一直堵在心里,不知要怎么处理,还请侯爷给拿个主意。”
妻子鲜少拿内宅琐事来扰他,德安侯不免好奇:“何事?”
“唉,还是王氏造下的孽,如今却要让四丫头来背了。”宋氏一脸心力交瘁,“只是牵扯进二房和三房,事态有些严重。”
说着,凝着丈夫表情,将事情巨细道了个明白。
她说得委婉,但气得德安侯直接摔出了手中杯子,“咣当”一声。
茶水洒了一地,“混账,简直是混账,我怎么生出个这样的孽障来!”
“侯爷快别气,气着身子犯不着。”宋氏赶紧上前。
外头的人听到动静,至门外侯了好一会也没见传唤,又退到廊下。
“你平素事忙,又要照顾琼姐儿珏哥儿她们,难免顾不到瑾姐儿。
王氏以前都教了些什么,好好的姑娘被她作践成了这样的品行。老夫人也是,只管宠着纵着,惯得她欺上瞒下,做出这种事来!”
他向来仁孝,能对老夫人说出这样严重的话,可见是震怒难平。
宋氏心里一松,可见没怪到自己。
“为今之计,是要怎么处置?三弟常年在外,可总有回来的一日,到时候与三弟妹一对上话,事情就藏不住了。”
“藏?难道你还想替那个孽障瞒下去?”
德安侯立着身子,一伸手指向门口:“去,去把那孽障绑了,送到明净堂去,让三弟妹发落!”说完,又负手在后,来来回回走着。
“侯爷,今儿除夕,又这么晚了,也不好去惊动三弟妹。等明儿一早妾身立马处置了,只是瑾姐儿到底年纪小,指不定更多的还是二弟妹从中……”
宋氏仔细留意着身边人神色,没有把话说完。
“你是这家的主母,这种事尽管处置。”
德安侯崇兄友弟恭,并不想和各房闹僵,气息难稳着只是因为陆思瑾,“原以为上次的事她会长教训。屡教不改,当初就不该姑息了!”
“是,侯爷说的是这个理。瑾姐儿这样的品行怕是改不了,我原也愁着这孩子以后归宿的事。
您说,若正儿八经的说个人家,没得将来被亲家嫌弃,又笑话我们侯府。如今正好秦八爷主动求娶,将来怨不到咱们。
何况,母亲已默许了她。依妾身看,您又何必去拂她老人家的颜面?遂了这事儿,不说是否要紧,总也是份牵制相府的力量,就当是为琼姐儿着想了。”
宋氏这话,明显就是想把这祸头子送去秦家的意思。
德安侯对次女的最后一份疼护也消失殆尽,由失望转到绝望,索性放弃了。
大过年的好日子,被这么些事扰了心,最后随手摆了摆,无所谓道:“你看着办。”
宋氏颔首:“是。”
他想了想,又添了句:“只别委屈了三房和老三那几个孩子,你明日亲自去赔个不是。”
“妾身明白。”
见事情由丈夫发了话,宋氏明日去静安堂说话也有了底气,便不再多言。
半夜里下起了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
第二日,天还没亮,外面的雪光透过轩窗的明纸照进来,倒亮堂许多。
夜里又添了银碳,烧得温暖如春。
然陆思琼刚一动身子,还是忍不住一个哆嗦。
她身子虽好了不少,但依旧畏寒,赖在寝被里不愿起来。
正月初一是大日子,陆思琼是要去给家中长辈叩拜行礼的,再怎样也怠慢不得。
书绘绕过屏风走进来,见主子已醒,含笑道:“姑娘怎么醒来也不唤奴婢一声,奴婢们好进来服侍。”
陆思琼慵懒得蜷着身子,难得嗔道:“若不是大日子,还真不愿起。”
闻者应话:“姑娘,您是晚起惯了。”揶揄了笑容添道:“不过今儿您倒也不必早起,是能再继续躺会。”
本欲起身的陆思琼反问:“怎么?”
“一大清早的夫人就领了四姑娘去老夫人处,后来二夫人三夫人都去了,倒是没见四夫人,到这会子还都没出来,静安堂里可热闹着,想是有什么事。
侯爷发了话,说今日的规矩等午后再行,让其他人先不必过去了。”
“噢。”陆思琼两手紧了紧被子,心知早前的那桩事是要发落了。
不过,涉及三房和睦及颜面,又是在正月里,想必再严重的事也不会闹大。
果然,临近午时,众人从静安堂出来,虽说彼此间气氛有些微妙,但面上都不动声色,看不出任何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