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厌恶,他们明明也可以离开拉甘星,哪怕辗转在一个个太空站里做个底层的搬运工,过得也比这里gān净些。
然而这些人,只是心甘情愿地堕落下去,看着自己和这座城市的下半层一起烂掉。
“或许是星际社会发展的太快了吧。”元燿想了想说,“地球文明的建立花了上万年的时间,然而星级文明却只花了短短百年。跟不上的人,只能被拉下。”
或许那些劫机的歹徒们说的对,星际大迁移并不是人类文明的一次重新洗牌,而是进一步的割裂。如今社会的鸿沟已经到了无法逾越的地步,而拉甘星上这耸立高楼的上下层文明,就是对那社会鸿沟最好的具象化诠释。
“你看过一本书吗,《美丽新世界》。”裴云低声喃喃,“拉甘星人的生活状态让我想起了那本书的寓言……人性自由和娱乐至上的尽头并不是乌托邦,而是驯化。我们享受着的所有超科技媒介,从地球时代的电视到如今的全息投影,都改变着我们的思维方式,让我们进一步扁平、浅薄…或许拉甘星人的现状,就是我们最终的命运…”
元燿沉默地听着。他对社会学不感兴趣,对裴云这一通话也一知半解,但他清楚裴云心底深处究竟在恐惧什么。
“云哥。”他伸手握住了裴云冰凉的指尖,“这个世界会怎么发展,我们管不着。但我们的思想和意志,不会受到任何东西的掌控。”
在少年火热的掌心中,裴云的手指痉挛了下。
他知道元燿听懂了。
地球时代的时候,信息大爆炸给人们的影响尚只是表面、外力、形式的。然而到了如今,从全民普及的个人终端,到能直接操控人jīng神的造梦机和jīng神补给,人的心智正在从根源上被驯化着。
再一直坚定的人,在这种驯化面前也难以保持清白。
比如他,又比如裴梦。
他们如此艰苦地追寻着当年的真相,不仅是想还裴梦一个清白,更想要的是挣脱这星际时代的“美丽新世界”,挣脱这娱乐至死的乌托邦。
“其实我不讨厌拉甘星。”元燿望着漆黑街道的尽头,破烂楼宇的一侧此时闪烁着银亮的浅浅光辉,那是他们头顶的巨大全息广告所投下的一点光芒,“在这我感觉不到沦陷的失控。我看着拉甘星人,我可怜他们。但我知道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因为有你在我身边,他在心里悄悄说。
裴云低声笑了下。片刻后,又叹了口气说:“抱歉啊,明明是你的约会,我却在说这些不相gān的事情。我调整一下。”
“没事儿!”元燿连忙说。
他语气太过坚定,惹得裴云又忍不住笑了:“怎么会没事儿。等你真和自己喜欢的人出来约会的时候,难道也会讨论这些无聊的话题吗?”
“唔…”
高大的少年平视着前方。他下颌和脖颈处的皮肤泛着红,那红或许来自街灯的虹影,又或许是心底泛上的羞赫。
“我觉得会。”
“我喜欢的人,应该会和我这么牵这手,然后聊起这些事儿。”
他握着裴云的手,坚定的收紧了下。
裴云的心头被猛地扯了下。方才短暂的茫然失落消散,他仿佛瞬间又回到了那肮脏小餐馆的角落,浑身被cháo湿闷热的情愫笼罩。
而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街的尽头。
街角有一处长长的台阶,上面坐满了不少人。一股股迷离的烟雾自人群中升起,他看到有男有女依偎着坐倒在地,都痴痴地仰望着半空中的投影。
全息画面悬浮在半空中,莹亮的反光映在每个如痴如醉的人脸上。在那片虚拟的影像中,他们看到了百年之前的地球母星,看着它在机甲舷窗中慢慢变小,最后被宇宙吞噬。他们看到拉甘星的高楼平地而起,下层社会的人们仰头看着日光消失在他们头顶的钢筋铁铸丛林中,自此长夜永存、白昼消逝。
裴云和元燿并肩站在人群的边缘,无言地看着空中的画面。
“…这是纪录片吗?”裴云怔然喃喃。
他们旁边有人听到了这句话,转过了头去。那是个画着浓妆的女人,只是眼影和眼线已经晕成了一团黑墨,她咧嘴冲二人笑着,神色颓唐又疯癫。
“小傻子,哪里会有人拍我们的纪录片呢?”她痴痴笑着,“……那是人的记忆啊。”
她指着,让两人向前方看去。原来此时有个人正闭目坐在人群尽头,他额角两侧粘了芯片,连着旁边的全息投影仪。而那些投放在空中的画面,全部来自那个男人脑海中的回忆。
那男人闭目,时而痉挛般地笑,时而如孩童般哭泣。片刻后他自己睁开眼睛,一把扯掉了头上的芯片,踉跄隐入了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