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墓碑上的某张面容互相直视,犹如尚在人世的亲人那般面对着面。
陆执不像一个寡言的老成少年人了,还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他温声道:“今天来得比较仓促,下次我会带花过来。”
人人都说陆执更像陆自声,但陆自声却时常对陆执说,你很像你爸。
陆执也这样觉得。
他和颜悦有着一样的浓墨头发,过于黑亮的眼睛,几乎无可挑剔的长相。
他们最大的不同,可能就只在于周身气质了。
墓碑上“颜悦”二字的下面有一张经过数十年的风chuī雨打却丝毫没有任何失真的照片。
颜悦直视着外面的天地,眼睛略略弯起,似乎里面含有着天地间所有的浓情蜜意,嘴角卷着点令人欢喜的笑。他的温柔似乎只通过一张虚假照片的五官便能深刻地印到别人的脑子里。
可他的墓志铭却并不那么温柔。
墓碑右下角,深刻地撰写着两行小字——
【好好对他,我会将一切都带进坟墓。
我时刻看着你们。】
颜悦刚走的时候陆执还小,他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孩子总是会不自主地以父母为中心世界,因为他们害怕失去,害怕一个人。所以陆执主动询问过陆自声,他爸为什么要在墓碑上写这样的话。
陆自声当时牵着他的小手站在陵园里,目光晦涩不明地盯着颜悦的照片,沉声回答:“他恨我。”
陆执更不懂了。
“……他在提醒我,警告我好好对你。”说到这儿,陆自声诡异地沉默了片刻,旋即轻呼出一口气,还似乎苦笑了声,“你是我们两个一起拥有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好好对你呢……小执,你爸不信我……颜颜再也不相信我了。”
这些话里的每一个字都进了耳朵,甚至进了脑子,但陆执全然不理解。
在他印象里,父亲和爸爸的感情一直都是不错的。他们之间有没有过误会,有没有过争吵,他一次都没见过。
所以应该是没有。
除了父亲……好像在外面有过别人。
艾多颜带着陆湾入住陆家的时候,颜悦去世还没半年。陆执站在楼梯口,看着那两位陌生的来客,小脸上面无表情。
也是从那时候,他再也没问过陆自声,他爸墓碑上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爸。”陆执伸手轻抚玫瑰花瓣,想制造此时有风与花缱绻就有人在回应他的假象,“他好像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假装不记得。”
池矜献生病那天,原斯白从他怀里将人接走时喊得那声“小执”,和池矜献两周没和他联系一样对陆执造成了困扰。
不知过了多久,陆执伸手把玫瑰抱进怀里,站起身,看起来是要走了。
夜深露重,借着月色,肉眼可见到的青石板路上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水雾的湿润。
陆执裹挟着凉风,出了陵园上了车。
他想,池矜献……
“嗡。”
陆执眼神微顿,从车窗外漏进他瞳孔深处的光似乎都跟着晃了一下。
备注【恃宠而骄】发来了两条新消息。
现金池:【哥。】
现金池:【你到家了吗?】
明后两天没课,这周又疯狂补了笔记,手上的作业已经没了老师布置的,到底要做什么、做多少全靠自觉。
毕竟都高三了,自控力和意志力才是最重要的。
池矜献刚和陆执“和好”,悸动的心情还翻涌着,第一件事当然是要确认并加深这件令人兴奋的事情。
他光着脚丫子趴在沙发上玩儿手机,两条小腿不老实地起起落落,堪称乱蹬。蹬着蹬着就不小心把身后的抱枕给蹬到了地板上,也不知道捡。
原斯白和池绥刚回来不久,此时在厨房里忙活——走之前池矜献虽然说了回来带饭,但原斯白一看时间还早,明天大人小孩儿又不上班不上课,所以还是回来亲自动手做夜宵了。
他一出来就见池矜献小脸上全是笑意,也跟着笑道:“不开心了两星期,今天发生什么了心情这么好?”说着弯腰捡起被某只脚丫子蹬掉的抱枕,拍了拍放在了另一边的沙发上,省得人继续祸祸。
池矜献回头,轻咳:“没什么啊,就是送了个玫瑰嘛。”
原斯白但笑不语。
恰在此时,手机震动了下。陆执回消息了!
池矜献顿时无心再多说,重新将目光投放在了该投放的东西上面。
陆执:【快了。】
现金池:【咦?你怎么还没到家啊?】
陆执:【有点事。】
池矜献回了个“噢噢”。接着他就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直在输入框里来来回回地打字,又反反复复地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