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启然往chuáng上一趟,冲他们扬扬手,“回去吧。我没醉,睡一觉就好了。”
闻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郑大哥,跟你那个朋友说,别等了。”
郑启然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才闷声说了个“好”。
闻雪带上值班室的门,跟等在门外的方寒尽对视一眼。
两人都没说话。
回到包厢,方寒尽慢慢弯下腰,将怀里的方chūn生放在chuáng上。
小孩就是这点好,能随时随地睡着,不像大人,夜越深,心事就越沉重。
方寒尽抖开被子,给小男孩盖上,仔细掖好被角,动作轻而慢。
他又倒了杯开水,在桌上放凉。
隔着袅袅白气,闻雪望着他瘦削的侧脸,一时入了迷。
“你真会照顾人。”她笑着调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爸呢。”
方寒尽坐到chuáng边,背靠着梯.子,仰起头,眼底浮起一层疲惫。
“他要真是我儿子就好了。”
闻雪下意识问:“为什么?”
弟弟跟儿子,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有血缘关系的至亲?
方寒尽闭上眼睛,迟迟没有说话。
人在不困的时候,选择闭上眼睛,大抵是为了掩饰眼里的情绪,因为眼睛不会撒谎。
闻雪正想继续问,突然被他抢了先:“郑启然在等什么人吗?”
闻雪微微一愣。
他在故意扯开话题。
罢了,人都有秘密。既然他不想说,就不必勉qiáng了。
“是啊。”闻雪叹了一口气,“等了七年,你说他傻不傻。”
郑启然年轻时当过几年兵,退.伍后被安排到这列火车上当乘务员。工作第二年,他认识了一个俄罗斯姑娘,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好上了。
提起那个姑娘,郑启然的眼神变得格外温柔,嘴角漾起了笑意:“她叫莉莉娅,俄语里是百合花的意思。”
看到他那表情,闻雪终于见识到什么是糙汉柔情。
莉莉娅在中国留学,因为她的家乡是座小城市,没有机场,又恰好在这条铁路附近,所以这列火车就成了她往返家校之间的首选。
跟闻雪的经历类似,莉莉娅也差点被同一包厢的猥琐男侵犯。不过她脾气火爆,身手了得,不等乘务员赶到现场,猥琐男已经被她一脚蹬在地上,胳膊在身后扭成一团麻花。
那时候,郑启然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见到地上的猥琐男,气不打一处来,反手把包厢门关上,然后对着这人狠踹了几脚。
他拽着猥琐男的胳膊,正要将他提起来,突然听到“咔嚓”一声。刹那间,猥琐男五官都扭曲了,扯着嗓子鬼哭láng嚎。
郑启然傻眼了——根据声音判断,这只胳膊轻则脱臼,重则骨折。
这下完了,不仅工作不保,还可能惹上一身官司。
正一筹莫展之际,就看见莉莉娅拍拍胸脯,用蹩脚的汉语对他说:“见到警察,你就说是我gān的。”
说完,她一把薅住猥琐男的头发,恶狠狠地警告他:“你要是敢告状,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猥琐男吓得涕泪横流,拼命摇头:“不敢不敢!”
郑启然目瞪口呆。
接下来的事进展得异常顺利。乘警到来后,猥琐男乖乖认罪,莉莉娅脸色惨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一边哭一边道歉,说自己太害怕了,所以一时没注意轻重。
她的演技征服了乘警。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他们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她这是正当防卫,不会追究她的刑事责任。
莉莉娅肩膀一耸一耸的,不时啜泣几声,用纸巾抹眼泪。趁其他人不注意,她冲郑启然挑了挑眉,湛蓝的眼睛扑闪着狡黠的光。
郑启然承认,这一瞬间,他彻底沦陷。
“那后来呢?”方寒尽问。
闻雪也这么问过郑启然:“那后来呢?”
毕竟爱情一旦开始,过程都是相似的,甜甜蜜蜜、你侬我侬、如胶似漆。
最后分手,却各有各的原因。
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郑启然已经半醉,声音里带着微醺的涩意:“她在北京读了四年大学,每年寒暑假都要坐这趟车,所以我们每年能见两次,四年,总共见了八次。”
“大学毕业那年,她把我带回了她的家乡。那是贝加尔湖畔的一座小城市,风景很美,路边种着一排排白桦树,没有多少高楼,生活节奏很慢,总之是个很宜居的地方。”
“她问我,愿不愿意在那里定居。我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告诉她,不愿意。”
“她笑了,笑得很好看,眼睛就像夏天的贝加尔湖,在阳光下泛着波光。她说,她也不愿意。”
“她说,人就像一只鸟,翅膀张开了,就想飞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她告诉我,她申请了美国的学校,硕博连读,至少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