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huáng的灯光下,方寒尽的瞳仁很暗很沉,像深不见底的湖面上弥漫着一层浓雾,让人看不清,也摸不透。
“因为,”他拿着酒杯,往椅背一靠,喉结轻轻滚动,“大四那年,我爸跳楼自杀了。我继承了所有的遗产,所以就得承担所有的债务。”
闻雪瞬间呆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心里依旧困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知道了,关键在于“所有的遗产”这几个字。
按照法律规定,遗产继承的第一顺序包括配偶、子女、父母。但最后,却是方寒尽一个人承担了所有。
“那你妈妈呢?她没有帮你一起还债吗?”
方寒尽垂下眼帘,盯着手上的酒杯,迟迟没有说话。
这异常的沉默让闻雪的心渐渐往下沉。
过了很久,她终于听到他的回答,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爸走之前,她就过世了,肺癌晚期……我爸就是受不了这个打击,才自杀的。在这世上,我只剩下一个亲人,就是我弟,但是他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闻雪心头一阵抽疼,忍不住咬紧了唇,想压抑住从心底泛上来的酸涩情绪。
方寒尽的母亲,她见过几次。印象中,那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五官清丽,笑容温婉,没有一丝中年妇女的油烟气,也没有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她对儿子的同学也非常亲切,笑容里充满善意。闻雪一直记得,那次下大雪,方母开车送她回家,一路上为了缓解她的紧张,讲了许多自家儿子小时候的糗事,闻雪笑个不停,下车时才注意到,方寒尽脸都黑了。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闻雪看着方寒尽,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她嘴唇轻颤,几次张开又合上,最后嗫嚅着说了声“对不起”。
方寒尽低笑一声,眼底有微醺的湿意。
他自嘲道:“所以你看,这世上比你惨的人多的是。跟我一比,你心里是不是就好受多了?”
闻雪眸光微微颤抖,几乎哽咽出声:“方寒尽,你觉得我看见你过得不好,就会开心?我是这种心理yīn暗的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寒尽默了片刻,扯起唇角苦笑,“人心就是这样,恨人有,笑人无。这世上大部分人,都见不得别人好。”
闻雪不知哪来的勇气,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认真:“对我而言,你不是别人,所以,你也不要把我当做大部分人。”
顿了顿,她垂下眼眸,盯着手里的酒杯,低声说:“方寒尽,我当然希望你过得好。”
“……谢谢。”
也许是酒jīng催化了情绪,感伤和感动jiāo织在一起,将大脑神经蒙蔽。
在理智回神之前,方寒尽的手已经不受控制,轻轻覆在了闻雪的手背上。
肌肤相触,温度传递,闻雪的心脏猛地一跳,大脑有些缺氧。
方寒尽的掌心gān燥温暖,指腹有一层薄茧,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蹭出一丝丝苏麻的痒。
呼吸停了,心跳乱了。
她从来不知道,手背的皮肤,也会如此敏感。
又过了两秒,
闻雪抬起眼,望着对面的男人,缓缓把手抽了回来。
气氛有些尴尬。
闻雪突然站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相机,努力保持语气淡定:“你喝醉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方寒尽低笑一声,向后靠着椅背,仰头看着她。
对视几秒后,他弯了弯眸,笑得有些慵懒。
“这点酒,醉不了。”
顿了顿,他又说:“闻雪,二十万其实不多,有的人一个月就能挣到,有的人一个晚上就能花光。所以,钱的事看开点,回国后我们一起想办法。”
一起?
闻雪轻轻叹气,有些无可奈何:“你就这么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你不是别人,你的事也不是闲事。”方寒尽盯着她的眼睛,收起笑意,眼神变得认真,“闻雪,我也希望你过得好。”
闻雪只当他在现学现卖,笑了笑,没当真。
她打趣道:“毕业这么多年,方同学的学习能力,真是一点没退步。”
方寒尽没说话,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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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上的夜生活颇为无聊。窗外黑布隆冬的,看不到什么景色。网速回到2G时代,慢如guī速。
白天睡够了,晚上睡不着,乘客们只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靠一些原始的娱乐活动打发时间。
而在闻雪的包厢,两个闷葫芦加一个半哑巴,气氛就更显沉闷无聊。
隔壁包厢不时传出欢声笑语,叶子杭躺不住了,从chuáng上腾身而起,兴致勃勃地提议道:“两位,咱们来打斗地主吧!”
“没意思。”闻雪懒懒靠在chuáng头,盯着手里的书,眼皮都没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