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雪的眼泪瞬间绷不住了。
后来的高考成绩证明,方寒尽的轻松并不是装的。那年班上大部分人都发挥失常,但他一如既往开挂,顺利考上了北京一所知名大学。
他的家境也好,父亲生意做得很大,他是家里的独子,从小养尊处优,备受宠爱。
最关键的是,他长得还好看,云城一中那款土到掉渣的校服,穿在身高腿长的他身上,像是青chūn校园片里的男主角。
他轻轻松松就获得了很多人的喜欢和仰慕。每次做早操时,不知有多少女孩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闻雪曾经也喜欢过他。
仅限于曾经,也仅限于喜欢。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闻雪跟着姑姑到纺织厂打工,负责给牛仔裤装拉链,在流水线上机械地操作时,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造物主总是偏心的。有人日夜赶路,只为了看一眼罗马,可有的人,就出生在罗马。
一出生就配置了聪明的头脑、qiáng大的心理素质、优越的家境、俊朗的外表……方寒尽的人生,有什么理由不轻松呢?
他就是“鹤立jī群”里的那只鹤,迈着大长腿慢悠悠地走着,身姿轻盈又优雅。
而其他人,包括闻雪自己,都像是打了jī血的jī,蹬着小短腿、扑棱着翅膀,在后面拼命追赶。
她与他,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有自知之明,所以早早地断了念想。
那段青涩的暗恋,在记忆里越来越淡,最后几乎无迹可寻。
—
闻雪收回纷飞的思绪,对方寒尽说:“我先回去了。”
方寒尽略略点头,目送她离开。
走廊延伸至视野的尽头,稀薄的日光从雾蒙蒙的玻璃透了进来,她的背影融化在jiāo错变幻的光影里。
“闻雪。”
他突然喊了一声。
闻雪脚步顿住,回头望着他,眼里有疑问:“怎么了?”
“……没什么。”方寒尽摁熄了烟,笑了笑,“你变化挺大。”
闻雪偏着头,细细观察着他。
他的五官长开了些,眉骨挺立,下颚棱角分明,轮廓更显立体,肤色比少年时深了不少……
帅还是帅的,只是哪儿不一样了。
他看上去泯然众人。
闻雪忽然意识到,是他身上的光,不见了。
那种光,不是因为少女怀chūn,所以情人眼里出西施,也不是被回忆的滤镜美化。
它真真切切地存在过,在少年青chūn洋溢的笑容里,在他认真研究报考学校的眼睛里,在他不顾众人的哄笑、弯下腰拉她起来的那个瞬间。
闻雪抿着唇,笑容依旧,只是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伤感。
“你也变了。”她说。
方寒尽眼角微扬,带几分玩味的探究,笑问:“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闻雪耸耸肩,含糊道:“说不好。总之,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本以为,他会继续过闪闪发光的人生。
可看到他吞云吐雾的娴熟姿态,眉梢眼角间不经意流露出的落寞神色,让她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失意的男人,这是她记忆中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
方寒尽又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别过头望着窗外,目光渐渐悠远。
“那就是变坏了。”
闻雪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斑驳的光影中。
藏在时光里的那颗珍珠,被岁月打磨成了鹅卵石。
他变得坚韧,却黯淡无光。
闻雪回到包厢,闭上眼躺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半天,还是睡不着。
心跳得很快。
从认出方寒尽那一刻起,她的心绪就没平静过。
也许是火车的锅炉生起来了,包厢里温度渐升,两张上铺传来一长一短的呼吸声,咖喱男的鼾声肆无忌惮,小男孩的呼吸浅淡短促。
闻雪翻了个身,朝着对面的chuáng铺。从这个角度,能看见男孩的半个身子。
他似乎睡得很不安稳,腿不停地抽动着,不时哼唧几声,像是在呓语。
耳畔轰鸣声骤响,突然间,包厢里陷入一片漆黑,像是被人关了灯。
窗户虽然关得严实,仍有冷风从门底灌进来,带来隧道cháo湿的气息。
男孩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在幽暗的光线中,闻雪看见那个幼小的身体,在chuáng上不安地辗转、扭动。
几秒钟后,轰鸣声骤然消失,包厢里重现光明。火车驶出了隧道。
但闻雪知道,火车此时正在群山中穿行,下一个隧道不可避免。
果然,半分钟过后,一段更漫长的黑暗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男孩彻底醒了。他把自己蜷成一团,裹在在被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像是受到惊吓的幼shòu。
等眼前重现光明,闻雪站起身,轻轻推了推裹成团的被子,小声唤道:“弟弟?方chūn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