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土地上以启天子为首,早在五百年前启朝先祖统一疆土之后,百姓入眼皆为皇土,而天子之下又封各路诸侯,大大小小的诸侯王足有半百,那就更不必说之下的卿大夫阶层了。
在这里,家族林立、等级森严,人生而三六九等,从最低贱的奴隶到庶民、知识阶级的士人、大夫、诸侯,身份每高一级就能轻而易举掌控低级者的性命且不用付出多少代价。
即便是大夫阶层被杀,杀人者若比自身等级高,事后只需拿出百金充当买命费即可,完全不用担负多少责任。
苏家祖上本为峪山一带诸侯王,共掌管启朝三郡九十八县,占地万万亩之上,但在众诸侯中充其量也只是平庸级别。按照大启律令,诸侯爵位只有嫡长子可继承,其余嫡系在成年后则需降级为长大夫、上大夫等,并携带家眷奴隶前往封地,至于剩下的庶子一脉,就没有嫡系那么幸运了,这些人不但没有封地,身份地位还要整整降一个大阶层,直接落到士大夫阶级。
依照这样的规则一代一代下来,苏家子弟不免就有大把人降为庶民,苏二狗就是其中之一。
等到他这,成年后的迁徙费只有那三间破草屋以及不够塞牙缝的五百钱。
几名大汉见着那娇妇人出来,均是忍不住喉头一紧,暗骂苏二狗那竖子真是运气好,不知道从哪弄到这么个美人,要是能把人弄到自己……
没等他想完,那小娘子就‘哎呦’一声哭了起来,梨花照水似的俏脸上浮现莫大哀恸,“林大郎可容再宽些时日,苏郎他昨日突染风寒高热不止,家中银钱尽使了方士抓药,奴家再拿不出多余的。”
林大郎本着势必要讨回百钱的决心来,奈何次次见到这小娘子就莫名下不来狠心,那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哭得梨花带雨的,直把在场儿郎们的肠儿都哭碎了。
闻声赶来的林家妇人见状啐了一口唾沫星子,骂道:“勾引人的小娼妇!”
她这声音委实不算小,周围不少看热闹的村名都听进了耳朵里,就有那暗恨娇娘已久又不嫌事大的妇人跟着起哄,“我瞧苏二狗这病来得蹊跷,才服服兵役几天就倒了,准不得就是懒骨头犯了,卧chuáng装病。”
这话真真算得上恶毒!
大启律令有言:男子假病避役者,杖责五十,家眷皆需降级,若为犯者为奴,直接处死。
谁人不清楚庶民之下是什么?
要真是贬为任人打骂拿捏的奴隶,苏二狗去了之后,剩下的妻儿两人准是要被里正拉去镇上充入贱籍,这年代女子能有什么好下场?
没有丈夫的妇人若是再被收去庶民身份,要么落到馆子里任人糟蹋,要么被绑去充当军jì,连带着自个生养的女郎也得遭殃,真要是沦落如此,不如当场自戕算了。
娇娘也是个有脾性的,她用巾帕抹了抹眼泪,杏眼圆睁指向那妇人,“奴家只是暂时还不上钱两,你怎可这般羞rǔ苏郎?苏郎正病着,要是赶醒了听了这话再被气晕过去,奴家再不济也要叫你去县衙走一遭!”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那妇人属实一惊,面色惨白,她可没想去什么县衙。
县衙那是什么地方?
不管有罪无罪,入堂者皆虚承受杖板五下以示朝廷威信,且若案子一日不结,涉案者就要被暂押牢房,大启牢狱不分男女,凡是进去过的女子出来后均会被夫家以不洁之身休弃。
“你休要血口喷人!”妇人躲在自家郎君后面佯装嚣张,“那苏二狗本就是上面降落的公子哥儿,吃不了徭役之苦惹了疾病,与我何gān!真要是熬不过去,那也是他命该如此!”
“咄!”娇娘气急,“你这妇人着实恶毒,苏郎只是风寒未愈,你竟这般诅咒于他,见不得他好!待郎君醒来,定要同他去里正那、那……”
娇娘一手捂住胸口,她身子因为早年诞下女郎亏空得厉害,只要情绪一激动就会头昏脑涨、脚软不止。
美人蹙眉揪心的模样太过招人怜爱,对面几个汉子看得直心急。
适才还在骂人的妇人忽然被自家郎君扯了出来,汉子沉声叫她家去,那妇人被对方吓了一跳,匆匆剜了娇娘一眼,哀哀戚戚往家跑。
“娇娘,”林大郎先前讨债唬人的气势一收,掩饰起心里的龌龊想法开口,“我瞧二狗这一关是难过了,那百钱数目算不上小,允你些时日不叫难事,早chūn因你急用没来得及立字据,现如今你得当着大伙面补上一份……”
这个年代,讨债字据就如卖身契一样,一旦立下了基本无可更改,除非将钱还清,否则,债主可拿着字据与你对簿公堂,这样一番下来,欠债者多半会因为无钱还债而被判以身抵债,与卖身葬父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