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敢骗我,那日后我就再不同你说话。
罗锦年从未想过,今日一别很可能江湖路远,一别两宽此后再无相见之日,他像个孩子,总是将想要的视作已有的,他想所思所念之人即刻出现,他又想哪怕今日见不到日后总有再见之机。
但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哪能事事顺他心意,
昨夜别时谢陌曾告诉他,明日酉时,清水街边,不见不散。
忽的,笼在雨幕中的石桥上多了道人影,撑着把月牙白的龙骨伞,穿着同色月牙夹纱锦袍,隐没于水天一色间。
宋凌执伞的指节白得发青,伞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呻吟,他凝视着罗锦年略显虚幻的身影。
一个人在同一空间同一时间只能存在于一个地方,但他此时却违背常理被劈成两半,一半站在桥上冷静又留恋的凝望自己生命中最重要之人——兄长,爱人,亲情与爱情尽系于一人之身,那人一言一行都牵他神动他思。
另一半照出他心中所有yīn暗,正在咆哮不停——他才是罗府真正血脉,凭什么一切要你背负!上去告诉他,告诉他!他叫罗锦年!告诉他,他的父亲罗青山死了,他的母亲田婉也死了,他罗家上上下下无一幸免,去告诉他啊!你快死了,宋凌你难道想死时也孤零一人吗?你不想他陪你走一程吗?
宋凌收了伞,磅礴大雨将他浇了个通透,雨珠汇聚在睫羽上又不堪重负的滚下,他抬起手细细描摹罗锦年身影,将道道心魔封存入心,前路血雨腥风,孽海滔天。夜里孤枕难眠时将心魔翻出数着往日泪与笑,想来也能熬。
宋凌无声做着口型,
岁安,我此去上京再做不成人,誓化孽蛟翻云起làng,你走罢,我放过你,罗家也放过你。
骤雨将歇,天已黑透,残存雨珠从屋檐上落下打在罗锦年鼻尖,似在嘲笑他的愚蠢。罗锦年憋了满肚子气,咬着牙往画舫上走,心里全是被耍弄的憋闷,好啊,想他景将军纵横柳州,今天居然被人给耍了!
王矩从舱里探了个头,看见罗锦年两条眉毛拧在了一起,脸色臭得像雷公,心中暗喜不已,臭小子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端了盅鱼汤乐颠颠凑上看戏,“没来罢?我就说他不靠谱,耍着你玩儿哩,也就你这初出茅庐的傻小子才上风月场的当,啧啧,还是个男的……”
罗锦年现在就是个会喘气的活手雷,王矩还不怕死的撩拨他,顿时彻底走火炸上天,撸了袖子冲王矩扑来。
忽然一道稚嫩童音打断了罗锦年动作,“敢问……敢问,你们这里……里可是有位景公子?”
罗锦年猛的转身,只见岸边有架乌蓬小船靠了过来,船头站了位小童子,手里一张纸被他攥得皱巴巴,小童怯生生的不敢看他们。
“我是,”罗锦年下腰将小童捞了来,死寂心开始重新跳动,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谢陌不敢骗他。
“有位公子叫我送信给你,”小童扒着罗锦年不放手。
罗锦年急不可耐的抢过他攥着的纸张,抖开细看——
世多风雨,愿君无忧。
第158章终章(一)
同年,山崩地陷,六月未降滴水。京中一种不知名的瘟病开始肆nüè,十人九病,存者无一。上京人口去其七成,存活之人惊骇欲绝争相往全国各州府逃亡,更有大官要员带头逃亡,朝廷禁令犹如废纸。
因人口多往南边富庶地流窜,瘟病逐渐蔓延至南边。
帝连下三道罪己诏,于太阿神庙前祭祀神主,帝素衣赤足亲写经文九十九篇,携文武百官长跪太阿钟前,三牲五鼎祭祀月余,香火不绝,后改年号为民安,取国泰民安之意。
民安一年,帝命宋氏凌为督瘟大臣治理瘟疫,位同三品大员。特赐尚方宝剑,有殿前斩官之权。初时人多不服,但岁仅过半,无一人再有异声,这宋凌行事可谓狠辣至极,反对者只用月余便被他杀了gān净。
凡有不尊禁令私自出城者,轻则去其臂膀重则六阳之首不保,不论是官是民,凡有违令者,皆斩不饶。
京中人私下里称他人屠。
因这宋凌确有才gān,既有铁腕手段又有治瘟有方,加之圣上鼎力相助,仅用半年,来势汹汹的瘟疫已现消弭之势。
众人畏他,怕他,亦敬他。
民安二年,帝启用石氏修远为礼部尚书,因宋凌治瘟有功提为礼部侍郎,欲兴田法之变。一石激起千层làng,顿时群情激愤,文武百官于正午门外长跪不起,称此举有违天和,动摇国祚根基,撞柱游街者数不胜数。民间亦被有心人煽动多有bào乱,朝局如此动乱,身处风bào漩涡的傅丞相反而一反常态的闭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