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去军营也不错,外祖家在最西边的苍州,那里只有连绵的huáng沙,与京城,与罗家,与宋凌隔了几千里远,送一封信要半年才能到。
指不定冬时送信,到时已经入夏。
皇帝向来防备罗家,怕罗家重回柳州,游龙入海制无可制,但我这样一个出名的天生纨绔,躲懒的天纵奇才,他总不会防着。
放一碗水在地上我都翻不起làng。
我该走了,反正在家中他们什么事都瞒着我,想查清楚处处受阻。
我该走了,等安排好傅秋池的相好就出发。
我该走了,等替二婶送完灵就出发。
至于告别,那不必了,最见不得女人们哭。
我该走了,在某一个不起眼的夜里,在众人熟睡时,乘着漫天星斗与快意东风西下苍州。
我不能毁了宋凌。
第115章佩霜刃(一)
风雪已过,莺草登科。
“屈大人我这处有篇策论可称惊世,我阅文千数,此篇为最,可堪前三甲。”一胡子拉碴的老头qiáng行按耐喜色将手中试卷推到长案中间。
考生完卷后,试卷封页统一回收由八位次审一位主审共同评阅。阅卷期间九位考官不得踏出贡院一步,不许接触外人,凡与外人接触者当即取消评选资格,对日后升迁亦有影响。
会试阅卷官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差事,阅一次卷能抵上外放寒州兢兢业业两三年,特别主审,会试关系全天下命脉,谁能当选主审,就意味着其身后势力冠绝朝堂。
今次主审为嘉许年间进士,知名大儒,当今丞相傅御老师,现任户部尚书的樊士远。
不可出入贡院,九位考官吃喝拉撒全在一亩三分地,每日里还有审不完的试卷,搁谁谁不迷糊啊。
屈大人股臀发麻,暗自后悔没听老妻的带上软垫,闻言一喜,也从自己手侧的试卷堆里择出两份,“许大人,我这也有两份。一人行文大气磅礴,眼界开阔不似举子,但所提方法多为空想,有些不切实际。另一人,舍繁文美句,行文返璞归真,构思jīng巧,眼光老辣。”
屈大人也是嘉许年间的进士,当时诗词文论讲究个返璞归真,不似如今盛行奢靡之风,喝口水吃个饭都要无病呻吟。他早看不惯大行特行的奢靡之风,第二篇策论算正搔到他痒处。
此时另一位考官也突然插话,连嘘带叹,眼神也jīng彩得很一时赞叹,一时叹惋。一把美髯都快被揪秃了去,如此反常引起其他人注意,问道:“大人这是看见何等美文,这般难以抉择,何不与诸君共赏?”
揪胡子的考官叹息一声,把试卷往案中一推,闭目靠在椅背上不发一言。
众考官纷纷传阅,最后面面相觑。
因边境状况堪忧,恶邻虎视眈眈,如何处理边境狄戎与凶真二国一直是礼朝最头疼的问题。此次策论题目也紧跟时事,题目为安边之道。
这题目太大最考人,考生是不是读死书的酸人一眼可辨,局限一宅一户之人,一句话就会露怯。
而正因为题目太大,也容易写空,题目看似简单实则刁钻。
而这篇策论,开篇第一句话。
边境之乱,实为国贼之乱。
后文更是毫不遮掩,直言国贼有二,一为襄党,二为当朝丞相傅御。
大好脑袋摆明了不想要,扔着玩儿。偏生写作此策论之人,字字珠玑,可见文采。
“好大的胆,竟然敢污蔑傅大人与张子,此等狂生该即刻缉拿归案,他的师长朋友也逃不过,竟教导出这样狂诞之人!”一考官拍案而起,怒目瞪着递出试卷那人,“王自行你安的是什么心?此等狂言不立刻打为废案,居然让诸公传阅,你王家莫非早对丞相不满?”
王自行一对浑浊老眼顶到天上去,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道:“我却不知从何时起评选策论不是首看文采,而是看对大人是否恭敬了。”一句大人拉得老长。
“你莫非是知道写这策论的是谁,刻意替他开脱包庇?”
“大人何出诛心之言,如今科举皆用科举专用字体,我何来火眼金睛能从大人们造的方块字里认出人,只不过见这文章写得好又颇多争议之处所以想与大人们共议,为何污蔑老朽?”王自行随口扯谎——因为前朝频发科举舞弊事件,自昌同年间,就有明文规定,科举时只能使用规定字体。但当爷爷的还能认不出自家孽畜?王自行暗骂,惯会来事的东西,就算张鸢和傅御都是畜牲,也不能当着畜牲的狗骂啊,有没有脑子!
火药味都快呛死人时,一直坐在首位闭目养神的主审终于发话,樊士远一掀眼皮,嘴角边上折在一起的老树皮被扯开,声音嘶哑似断木,“都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