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大人的家不是他的家,大人的仆人也不是他宋凌的仆人。
宋凌用了三年时间挣脱缠绕着他的名为私生子的枷锁,现在如今,这三个字被烙印在他的脸上,让人一看就知道,瞧,这是个私生子,他要一辈子活在流言蜚语里。
田氏躺在屏风后的罗汉chuáng上,面色不大好看,染着凤仙花汁液的指甲轻轻敲打着紫檀木边缘。
罗大人跪在屏风前的空地上,他身高足有八尺,身材健硕孔武有力,五官端正,蓄着把美胡垂到胸口,是一顶天立地好儿郎。
只这好儿郎卖相实在有些凄惨,脸上像开了染色坊,青一块紫一块,右眼肿起老高,偏偏还做着凄风苦雨小白花的模样,很是滑稽。
屋内两人谁都没说话,有下人敲门,田氏柳眉倒竖,斥道:“我不是说谁也别来打扰吗!”
门外小厮连连叫苦,说道:“大夫人,是老夫人让小的来叫夫人和老爷的,说是让夫人和老爷去趟蟠寿院,有事相商。”
田氏冷笑一声,“行了,你回去告诉老夫人,我和老爷这就去。”
说罢,抓起小几上摆着的一碗参茶向着屏风用力掷去,茶杯在屏风上弹了下,摔在地上,“砰”一声碎成数不清的瓷片,滚烫的参茶撒了一地。有瓷片灵敏的绕过屏风准确擦过罗大人的侧脸,带起一道血痕。
罗大人吓的一个激灵,砰砰开始磕头,完全是要把自己撞出脑震dàng的架势,嘴上喊着,“大娘子,我知道错了饶我一次吧大娘子我真知道错了。”
田氏从chuáng上站起,绕过屏风俯视跪着的罗大人,“走吧,我们去见见你那好儿子!”
罗大人抖得更厉害了,他一把抱住夫人的大腿,嚎道:“夫人啊,我真知道错了,要打要骂你随意,我绝无二话。”
田氏一脚踹在罗大人心口,把他踹了个仰倒,冷笑道:“妾哪敢对大人动手啊,大人没听外面传的吗,都说镇国将军府上养了只母老虎。”
说罢,也不管罗大人,自顾自往蟠寿院去了。
牛车停在了罗府门口。
苏狄率先下车,接着想抱宋凌下来,宋凌看见他伸过来的手,推后半步,苏狄无奈一笑,“小少爷自己下来吧,奴在附近看着。”
李深下了马车抬眼一看,被眼前的建筑震住了。
罗府和朱雀街上各种jīng巧的建筑截然不同,它古拙,厚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深灰色的墙体,墙体上满是刀割剑戟的划痕,乍一看像只巨shòu,然后是朱红色的大门,门边缘是铜制的包边。门口挂一匾额,上书镇魂将军府五个大字,银钩铁画,入木三分,只看字就有战场上的肃杀扑面而来。
大门旁一左一右立着两尊石狮子,作怒目状,威风凛凛,门口有两个看门huáng门,像两柄锐利的长枪,不像仆从倒像是战士。
镇国将军府是只狰狞巨shòu盘踞在朱雀街上,诗情画意的亭台楼阁从这里割裂,这里就是战场里的堡垒。
饶是宋凌自认看的书不少,是梨花巷出门的文化人,勉qiáng算个见多识广,也被镇魂将军府的威势震住了。
他小腿发抖,手心冒出细密的冷汗,恍惚间他仿佛听见背后站着的苏狄和下人们在说,瞧这就是私生子,上不得台面。
他猛的回头,看见苏狄笑着看他。
宋凌分不清是嘲弄还是鼓励,他咬着舌尖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到大门口,冲着两个huáng门扬声道:“麻烦开门,梨花巷的来了!”
他来了,正大光明。
两个huáng门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说道:“夫人吩咐了,梨花巷来人只能开角门。”
前面说过了,宋凌是个文化人,意思就是他看的书很多,他自然知道角门和正门的区别,角门是给下人走的,正门是接待尊贵客人的。
宋凌的气度是装出来的,他还远没到能抗住事的年纪,装出来的气度就像天上飞着的纸鸢,现在线断了,纸鸢落了地。
他回过头无措的看向苏狄。
苏狄上前,揽住宋凌瘦弱的肩膀,厉声道:“这是将军府上的少爷!”
两huáng门面面相觑,均是苦笑,讨饶道:“苏官家您还不知道这府里真正管事的是谁吗?夫人吩咐了,兄弟们也是没办法啊。”
苏狄叹了口气,知道确实不能责怪huáng门,牵起宋凌jī爪子一样的手下了台阶,往西南角的角门去。
宋凌挣开苏狄的手,沿着墙壁走着,他问:“苏叔,就因为我是私生子吗?”
这一路上宋凌从未问过一句没见过面的父亲的情况,也不提起自己的身份,他只是在逃避,逃避着不堪的身份。
宋凌经年的自卑已经融在了他骨子里,化成病态样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