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扬垂着眼,盯着他,感觉这一年的耐心大概都要在这一晚消耗尽了。
他声音塌下来,“你发烧了,得上医院看看。”
许尧臣头一歪倒了下去,整个人蜷在被子上,“真没事,顾玉琢跟我一块儿吃的,他也烧着呢,死不了。”
说完,他就把眼闭上了,拒绝jiāo流的姿态相当明确。
厉扬拳头攥起又松开,就这么僵持了半分多钟,他拧紧的眉蓦地散开了。
宽大的手掌覆在额头上,略显粗糙的掌心从来都是温热的,现在却带着让人舒服的凉,许尧臣下意识往上蹭了蹭。
厉扬揩掉他发际的汗珠,转身去拧了条凉毛巾,给他擦了汗,“我下楼给你买药去,老实躺着别折腾。”
许尧臣想抬眼皮,想说话,可张开嘴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只剩几声撒娇一样的哼唧——从大猫缩成了奶猫,竟然让人瞧出几分可爱来。
厉扬掐掐他脸蛋,起身走了。
喧闹过后的夜,有一种在静谧包裹下的疲惫。小吃店灯火通明,没生意的老板和伙计就坐门口闲唠嗑,肩背塌着,神情麻木。药店不容易找,倒是碰上几家情趣用品商店,暧昧的灯晕着粉光,从门帘里透出来。
厉扬走过了三条街,才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药店。
他进去买了退烧和止泻药,拎着薄薄的小塑料袋往回走。经过一家小店,店里的饭香飘散出来,是香油和着热汤的味道。
熟悉的气味让厉扬放慢了脚步。他侧着脸看过去,小店里几个食客正埋头吃着,一对夫妇在灶台后忙碌,热腾腾的烟气在夜里的白炽灯下尤为显眼。
很多年没见过这场景了。
厉扬忽然怀念起来,从前的街市、小巷,倔qiáng的少年。
嗅觉总会令人在不经意间跌入到“曾经”里,厉扬这才惊觉,原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地在脑海中勾勒过方程的模样了,乃至于那少年的轮廓都已经变得不甚清晰。
厉扬觉得有些苦恼——那些零星的碎片并不他受控,它们七零八落,赖唧唧地不肯拼凑起来。
蓦地,一道鲜活的身影很不耐烦地碾过了它们,冷着脸站在废墟上与他对峙,样子很欠揍。
是许尧臣。
记忆长廊里的旖旎倏地全被chuī散了,香喷喷的味道变得不是滋味,厉扬浑身不舒服,手指卷起塑料袋,快步往回走了。
许尧臣睡着了,但没有做梦。他很少处在无梦的状态,以前他总认为人不做梦才是真正地放空了,自由了。可真落在身上,他才发现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慌。
好像脑子都被掏空了。
身上着火了一样,烫得生疼。
那种热度,让他想起来十四岁的盛夏,知了没完没了地聒噪,与私立学校一墙之隔的中专,有人带着木棍等在他放学的路上……
明明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了,可再想起来却连一个细节都没漏掉。
“哥哥——”
“许尧臣?醒醒,吃药了。”
额头上的凉意把人从迷幻里拖到了现实,那感觉如巨石坠地一般,心脏都跟着噗通一个猛子,压得人呼吸不畅。
“哥?”许尧臣眯缝着眼,看不清人。
厉扬不知道“哥”是谁,也不关心,只喊他:“起来吃药。”
许尧臣癔症须臾,无意识地塌下了嘴角,“厉总啊。”
“可不,很失望吧。”厉扬嘲讽地笑,把杯子压他唇边,“喝口水润润嗓,喝完把药吃了。”
许尧臣虽说养回点jīng神,脑子却仍旧不清楚,“不失望,受宠若惊。”
厉扬把药给他喂下去,“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不做亏本买卖,这次你让我白跑一趟,本金和利息都是要算的。”
“随你,想要什么花样就尽管来呗,”许尧臣笑起来,“反正我卖给你了,也不值钱。”
厉扬表情难看——这话他听着不得劲,但看在这位身残志坚的份上也不想跟他计较了。
他一把把许尧臣按下去,拎起被角一裹,“甭废话了,睡你的吧。”
许尧臣难受着,根本懒得揣摩他老板的心态,爱崩不崩,他横竖是嘴上占了便宜,闭眼也闭得踏实。
这一宿的不安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平复下来。
许尧臣退烧了,浑身轻松,他抻胳膊想伸懒腰,可还没等在被子里拱两下,屁股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老实会儿行不行,烦。”
厉扬脸埋在他颈窝上,他连人带被子都困在对方臂弯里,如同一个巨型蜡烛包里的巨婴,失去了人身自由。
可他根本不怕挨巴掌,又拱,“憋死了,让我去尿尿,要不我尿chuáng了昂。”
厉扬懒得很,眼都没睁,“尿呗,我当睡水chuá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