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手艺不jīng,清漆上的厚一块薄一块,盒盖也略显歪斜,不能严丝合缝,非要翘着一个角以示个性。
它边缘被摩挲得掉漆,露出了原本的木质,要再专心致志把玩几年,一准就能包浆了。
盒子角上,不知是被谁用力摔砸过,掉下去了一小块。
翻开盒盖,里面的绒布上坐着两条狗。
木头那个已经给搓得挺光溜了,狗脸油光水滑的,小鼻子鼓着,当年下刻刀时候划重那一下,差不多都不硌手了。
——果然,在岁月的磋磨下,没有不能打平的棱角。
玉狗昂着头,金尊玉贵的狗样,满脸不屑地蹲木狗边上,一身招人讨厌的娇贵气。
可甭管是粗糙的还是jīng细的,都让人抛下了。
他不要你们了。
也不要我了。
了不起,三条无主的流làng狗。
厉扬把盒子和狗子都收好,弯腰往五斗橱里放的时候手一僵,忽然意识到,自打许尧臣住进来,他就从没打开过这五斗橱。
——盒子是一直放在这儿的吗?
他禁不住地想,哪怕曾经对这间房、那个人,有过一丝的探索欲,兴许就不是如今的局面了。
住在同一个屋檐,却生生地错过了。
他直起身,用力搓了把脸,拿出手机联系了吴曈。
成锦市地处中原偏北,曾经的重工业城市,一度经济衰退,后来整合了现有资源,变废为宝,一跃成为大伙争相打卡的网红城市。
下午三点,厉扬在慕名前来的年轻崽的簇拥下,下了飞机。
平莱机场是成锦的一道入户门,据传由国际大师操刀设计,将从前成锦的重工业元素不经意地铺在建筑物的细节上,让游客甫一落地,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底蕴”。
于是,机场就成了头一个打卡地。
厉扬目不斜视,步履匆匆向外走,半道却被一群学生喊住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喊着、闹着,请他帮忙拍合照。
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从他们言语间不难判断,是一群借着校园活动的由头,抽着空子跑出来玩的小屁孩。
厉扬替他们拍好,把相机还回去。他背身向外走,耳朵里仍旧是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十年前,许尧臣和他们一般大的时候,大约是没这样乐呵过的。
励诚的业务从没延伸到成锦来,厉扬也没踏足过这地方,他随着人群往机场大巴走,没专门去打车——兴许慢一点,热闹一点,他就能体会得多一点。
可实际上,聪明人都晓得,这种做法蠢死了。
毫无效率可言,且最终只能沦为情绪的奴隶。
许尧臣改头换面后转学到了成锦一中,普高,一本上线率简直低得没眼看。厉扬在市中心下车,倒了一趟公jiāo,又步行将近一公里,找到了成锦一中。
学生没下课,他一个老帮菜显然也混不进去。
校门对面有间奶茶铺子,他进去点了个图片上最大的招牌奶茶,等了半晌,拿到手才发现是一桶如假包换的稠粥。
捧着粥,厉扬在窗边坐下了。
他找了十一年。
小时候没本事,只知道去东湖中学打听,结果认识方程的都说他出国留学了,音讯全无。后来岁数大一点,知道托关系了,可也只找着了方家在县城的祖宅。
他当时满心希望地奔过去,却又扑了空。街坊邻居跟他讲,孙老太太从前还硬朗,儿子方远没了以后就不成了,没三个月,也撒手去了。
在那样的年代,方程的父亲竟是独子,亲属关系淡得稀米汤一样,线索到这儿几乎就断了。
等厉扬机缘巧合跟关正诚搭上,才总算有能力去往深了找,可那个时候,很多东西已经遍寻不到了。
这个人,彻底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许尧臣是一个孤儿。
真人真名真姓,只是人死了。
方远和程艾年轻时候助养过二十几个孤儿,许尧臣是其中一个。这孩子后来出意外死亡,却不知是何原因没有人去开死亡证明、销户。方远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明知冒名顶替是一步烂棋,可还是为儿子选了。
他不能是方程,不能是方远和程艾的儿子。
——事情太大了,太糟了,所有人都在盯着,只要他还是方程,他一生都不会太平。
所以有关方程的一切,都停在了他十五岁那年。
方远委托助手将这事办得看似滴水不漏,却没料他那短命的远房兄弟竟跟他前后见阎王了。
方远一死,方程成了烫手山芋。这个事,根本就是在灰色地带上跳伦巴,一个扭不好,一串人都得背犯罪记录。
为什么方浒能威胁许尧臣,就是为这个。
假如许尧臣是个普通人,那老畜生谁也威胁不了。可惜许尧臣不是,他的过去只要爆出来,势必要引起一场舆论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