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亦索性也不再扭捏,解去外袍,换下发饰,陪顾颜初一同由带着雪山清冽之气的赤芝圣水净面,顿觉尘清肤爽,毛孔通透。
她们好像旧时在江南那般,对着闺阁里各种时兴的胭脂水粉涂抹摆弄,画柳眉、贴花钿、点朱唇,直到将自己妆扮地人比花娇,再免不了相互打趣一番,嬉闹着说些悄悄话……
她们一度觉得这样的时光好长,永远都不会过去。
待到二人梳洗得当,香脂匀停,粉黛薄施,顾颜初方才满意地引千亦来到内室,她在满屋的罗绮绸缎中挑了一件十分清浅的缥碧色真丝绫,着千亦换上。
这件丝绫长摆及地,不饰花纹,只在袖口用银白丝线绣了几只振翅的白鹤,白鹤的头尾用金丝缀过,凌空而唳,直冲云霄。千亦只将两鬓的发丝在脑后轻轻绾起,其余半披下,转袖间丝缕叠合,回顾生碧色,动摇扬缥青。
顾颜初看着这样的她,忽而叹出一口气。
正在铜镜前来回飘晃,芳华自揽,美不胜收的宁千亦疑惑地回头,“娘娘怎么了?”
顾颜初只是觉得心疼,千音正值妙龄,人也灵巧标志,却遭逢宁家变故,如今竟要隐去身份,改换衣容,乃至跻身官场,终日斡旋于权谋阿谀之中。可难得的,这些沉重却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她掩去一瞬的感慨,笑了笑,“我在想,我们音儿这么漂亮,何时才能寻一个好人家呢?”
千亦噘嘴,“娘娘又打趣我!音儿不嫁,愿就这样一辈子陪伴娘娘。”她如今在颜初姐姐这儿是越来越从心随意,不比平日里须时时提着嗓音讲话,可以展露小女儿姿态,每每言行无忌也是有的。
“那,不妨嫁给皇上吧。”顾颜初忽然半作玩笑道。
千亦吃鲸,“您说什么呢!”
顾颜初居然若有所思地偏偏头,“倘若音儿嫁给皇上,进得宫来,我们姐妹不就可以日日为伴了么?”
千亦着实不理解颜初姐姐的脑回路何以霎时间如此清奇,就是说笑也说得太没谱了吧?
她眼光流转,正色道:“既如此,音儿从今日起便夙夜祈求,愿来世化作延福宫后小塘中的一株青莲,日日得娘娘浇灌,受娘娘照料,一世伴娘娘身边……”
顾颜初睨了她一眼,“不得胡说。”
这时,殿门外忽然响起轻花悦耳的声音,“娘娘,皇上来了!”
我我我去!
这算什么地表奇遇啊!当真怕什么来什么,千亦吓得直想一头扎进赤芝圣水坛里。让皇上瞧见她这种装束……难不成她今日真的要魂归天外,转世为青莲了?
顾颜初也是惊慌,但她容不得细想,“音儿,你赶快上妆,脂粉重一点,尽量看不出本来面目。既然已是女装了,就索性装到底,换回男装也来不及了……假若皇上真的进来内室,你就垂首立在一旁,不要讲话,我会告诉皇上你是来替我试妆的宫女,知道么?”
千亦勉力点点头。
说话时皇上已经进殿来了,顾颜初连忙赶到前堂迎驾,见赫连元决今日步履轻快,隐约地心情不错。
他略略地打量着面前的顾颜初,含笑问,“朕着人送来的灵芝圣水,皇后可用过?”
顾颜初惊魂甫定,依着礼数答:“臣妾方才试过,多谢皇上赏赐。”
赫连元决近距离看她,她透着依稀清露的面庞细白红润,气色宜人,有说不出的柔媚,尤其垂首含情的模样,堪堪花蕾备受润泽后的潋滟娇态。
他看着,忽然觉得心中荡漾,近前一步牵起她的手,便带入怀中。
顾颜初来不及准备,慌忙拿手推他,“皇上!有,有人……”
赫连元决轻笑,所有的婢女奴才都守在外面,如今殿门紧闭,哪还有半个不相干的人?
“他们都被朕赶出去了。”他低低地咬在她耳畔,见她脸颊上粉晕透出来,像鲜艳欲滴的照水红梅,愈发令人爱不释手。
上午的清光转瞬间无限旖旎。
顾颜初又羞又赧,皇上今儿是怎么了?竟是这般地不顾仪态。可他不知道,音儿还在啊!
赫连元决见她推拒,不再勉强,只是就着揽住她的姿势轻问,“对了,朕方才在门外似乎听到屋内有人谈笑。”
顾颜初唇色有些发白,“是……是宫里新来的小丫头,臣妾看她伶俐,便命她来为臣妾试妆。”
“哦?”不知为什么,赫连元决听闻那声音似有恍惚的熟悉,“新来的……”
“是。她、她叫青苡。”她情急之下胡乱说了个名字。
赫连元决随口道,“倒也灵气。”
说话间他放开了环抱,负手缓步,踱到了前殿与后堂相隔的屏风前,继而一言不发,对着屏面上的一株兰草出神。
这扇屏风在这殿中放置许多年,并无特别,不知皇上今日是突然对它生了兴趣,还是觉得这样两厢无言的安宁恰到好处。
顾颜初一颗心立时提了起来,屏风的一扇之隔就是后堂,若他真的进去……事情就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了。
半晌,却听赫连元决对着屏风说道,“朕近来多有繁忙,冷落皇后了。”
顾颜初一愣,随即胸口涌来一阵酸楚,近来宫中的传言她身为皇后怎会全然不闻?皇上啊皇上,倘使真的政务繁忙,即便您圣驾三年不入延福宫,颜初也只会默默支持,无怨无悔。
然她只是抿下唇角,淡淡地说,“国事要紧,臣妾并非不识大体。”
赫连元决回过身,他目光专注甚至有些凛然,像某种决断时的样子,这是顾颜初极少见过的,看在眼里也不由得一诧。
“初儿要知道,不论何时,你在朕心中的位置都无法改变。”
他换了称谓,一字一句地用最宠溺的名字叫她,顾颜初心头一颤。他才是她唯一无可取代的夫君,可这一刻她竟发觉自己看不懂他。
赫连元决说完径自离开,独留顾颜初在殿中失神伫立,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