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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绣阁凤帏深几许

  顾老爷凄薄的面色由是更加惨白了,他接过下人递上的巾绢掩口,抬了抬手示意千亦不用担心。

  良久,他气息方平,“对了,倾寻,你这次是从京城回来,可有见到初儿?”

  千亦敛去一瞬的悲伤,“嗯,我见过皇后娘娘,只是可惜没能多聊,否则应当为娘娘带回几句话的……不过,”千亦想到皇上对皇后的关切,虽不显于言语,却是与旁人不同的,那温情在帝王已是难得,她展了唇角,“娘娘神采照人,想必一切顺遂,您放心。”

  顾老爷也欣然地笑笑,“听说你不日就要去京城,帮伯父带些东西给初儿可好?初儿好多年没能回来,宫里虽是衣食无缺,她小时候最爱吃的那几样却未必尝得到啊……”

  唉……千亦闻之一阵悲从中来。

  她这次进京没准儿是要坐牢的,皇后娘娘大抵是见不到了,不过托人捎些东西还是可以的吧?

  她应承,“倾寻愿意效劳。”

  “环翠,”顾老爷吩咐下人,“你马上去准备。”

  “是。”

  “倾寻,烦请你在此稍坐,待置备齐全一并带回去。”顾老爷又说,“让玉珏带你在府中各处转转,初儿进宫以后,你和千音也好多年没来过了……”

  他说到此处又有些感叹,千亦也是黯然。

  她起身一拜,“多谢顾伯父。”

  顾府的府苑移步换景,灵生韵起,千亦和清寒同玉珏一道游赏,远见青山涵水、群鸟和鸣,此间浮华与幽雅凝汇,尽览园林之美。

  这个玉珏约莫是打小伺候皇后的,见宁倾寻也不眼生,一路在他们旁边兴致勃勃地讲解着。

  当她们走过一个月洞门,便是园子的一角,那里开了个小塘,引活水,植了白莲,塘边有一株小云松,半人多高,主干具有艺术感地半弯着,枝叶探出来,在小塘上遮起数片绿荫,对面的墙上还有一树蔷薇,淡粉绰约,盈溢着少女的情怀。

  水塘对面起了一座气派精美的阁楼,由一座石桥架过去,雕几块花窗,嵌一节长廊,楼宇与水光相接,像一曲绵延的姑苏咏唱,饮风自嗟,玉露清愁。

  相比顾府的广厦华殿,这处就显得小桥流水了,可千亦不知为何,竟生出些许熟悉感,她喃喃问道,“这是……”

  “那就是小姐以前的闺阁。”玉珏说,“这是阁楼背面,以前小姐和千音小姐常常一起在楼上读书作画呢。”

  千亦怔仲,原来是这样。

  灵魂殒灭,存蓄的记忆却不会散,难怪她对人对事时时生出自己也不懂的感觉,难怪她会不由自控,原来那是宁千音执念于心的存忆。

  千亦打量这座绣楼,楼上可眺见顾府的大片景致,而楼下的一间房,窗棂外植了半面青竹,窗幔拢掩,恍然此间女子青衫隐现。

  “那是小姐的琴室,还是原先的模样呢。”玉珏见她目光所及,说道。

  绣阁凤帏深几许,听得理丝簧。

  琴音或许还是从前,可是那身在宫中的人夙夜遥想的曲调?

  *

  待宁千亦回府,家中竟有客人。

  她进前厅,正与宁老夫人聊天的韩员外起身相迎,“宁公子。”

  哟,这是什么风把他吹来了?千亦也不多礼,只冲他点点头,“韩员外。”

  然后便大大方方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宁老夫人微嗔她一眼,转而对韩堃道,“员外切勿见怪,请坐吧。”

  韩堃也不在意,“宁公子才气过人,那日对药莲援手施救,在下感激,今日专程前来道谢。”

  他示意身后的随从将礼盒一个个打开,野灵芝活像一把小扇子,珍珠圆润大颗堪比剥壳的荔枝,而最后一人呈上来,是几株药莲。

  “在下听闻宁老夫人身体欠安,这药莲正宜补身,此外宁公子去京城路途遥远,恐有饮食不济,且带着这些以备不时之需吧。”

  罩子放得还挺亮。她那边刚说要是顶着四品京官的头衔去韩府,保管风一样的韩员外把药莲捧上,居然圣旨还没过晌,这边厢韩堃就望风而动了。

  千亦偏头看向清寒,清寒也会意地笑笑。

  老夫人当即谢绝,“员外不必如此,请收回……”

  “欸,奶奶,”千亦打断,“韩员外既是一番好意,我们何必不领情呢?”

  “那好,”韩堃站起来,“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

  “且慢。”

  千亦喊住他,来到他面前,“世间第一好事,莫若救难怜贫。韩员外既得此珍宝,乃是幸事,但若能本着慈悲之心,济世救人,方才不辜负上天予你一片恩泽,那便是极好的。”

  他面色隐约一变,半扬的唇角僵了僵。

  “另外,”千亦话锋一转,“这药的作用是防大于治,所以要提前使用预防,莫等病菌入里再去急忙施药……这与平日要广积善德的道理是一样的,对吧?”

  韩堃这下碰了个尴尬,无可对答,只得拱手,“多谢宁公子。”

  韩堃走后,宁老夫人无奈地看着她,“音儿,你实在不该……”

  千亦鼓起面颊,“都要坐牢了,还不让人吃点好的补补啊?牢里可再没人伺候了。”

  老夫人愣了一愣,失笑,“音儿还在生气么?也罢……奶奶许是老了,一味只知固守退让,竟不如儿孙有勇气。”

  见她还是闷闷不理,老夫人叹了口气,“你以为奶奶让你去顾家只为问候么?”

  她奇怪地转头。

  却听老夫人道:“凭我们和顾家的交情,加上皇后娘娘与你打小的情分,今后你在朝堂上若有什么危难,相信娘娘会帮你的。”

  千亦惊讶,“您……您这是……”

  老人目光慈和,“音儿说得对,你爷爷为盈国战死,父亲为公义尽节,连我的孙女都知道君子当有所为,我们宁家又几时退让过?”

  “奶奶……”千亦哽咽。

  倘她先前拼着一博是单单因为自己不想进监狱,而这一刻,她分明感到一种世代承袭的使命感贯入心中。

  非为富贵显赫,却图为国为民、皓皓清白、形魄临风,万般无以折其傲然。

  她好像霎时间明白了所谓文臣风骨。

  “跟奶奶来。”

  老夫人牵起她的手走进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