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透进来的风微凉,渗进千亦纯白色浅薄的衣衫里。
她忽然感觉喉间一阵干灼难耐,不可抑制地咳起来。
楚乐连忙去将窗户关上,端了茶水送到她嘴边,见她喝下两口,气息匀平,方才安心。
“其实,你不该如此不加考虑,”楚乐看着她,诚恳地说,“这件事由我一个人做就够了,你本不必冲动地卷进来。”
千亦启了启淡色的唇,有些苍白地笑笑,“你如今,好像很多事情都不想我参与了。”
楚乐不料她会这样讲,一愣,敏锐地问,“你指什么?”
“没什么。”千亦避开了他,转而说,“我有些累了。”
他的目光不可置信地掀起波动,然还是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站了起来。
“那,你……好好休息,保重。”他走到桌前,将方才一直拿在手里的茶盏放下时,顶上的杯盖都禁不住发出了微微的颤音。
他走向门口,将出门,复又停住。
他远远回望着床上人的背影,视线像是遮蔽了高天的流云,最终,他转身,走出门去。
午后,皇帝的口谕就来了,要千亦静养身体,先不用去吏部了。
这本是很平常的上谕,平常到甚至不需要特地派人通传,千亦便没怎么当回事,老老实实在家养着。
下午,龙长之将军前来探望。
宁家上下对他的到来十分高兴,宁老夫人也是热情招待,千亦由此从他口中得知了昨夜绮筵阁大火的来龙去脉。
“昨儿夜半时分,郁丞相突然带了一队人马,擎着火把油桶,来到绮筵阁门外。听闻郁丞相对内里喊道,只容她们一盏茶的时间,若有心从良的,即刻收拾东西出来,从此远离都城,不得踏进盈都半步,若执迷不悟,今夜就让她们葬身火海……结果一盏茶不到,大部分人都跑了出来,但还有坚持不出的,郁丞相于是下令点火。我率人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点起来了,可是众人因着郁丞相的威严不敢相救,说实在的,也并不想救,便眼看火势蔓延……”
千亦听龙将军讲着,手心也开始冒冷汗,不由问道:“其他的人呢?”
“火渐渐烧起,能听见阁内传出混乱的惊叫声,陆陆续续又有人跑出来,可那个叫夜姑娘的却一直未见人……眼看绮筵阁上下都被一片火海包围,在场的府尹大人恐事态严重,不可收拾,便命人火速去宫内禀报。宫中很快派了人来,只传达了皇上的两个旨意:不得有一人闪失,以及命郁丞相即刻进宫。”
“那,那苏子夜最后怎么样了?”千亦明知不该这样问,这件事她是站在朝中士大夫这边,反对苏子夜魅惑皇上的,事到如今又怎能心生恻隐。
龙将军似是叹了口气,“她始终没出绮筵阁半步,待到大火扑灭,众人发觉她已经昏倒在里面,有人看到她最后一刻仍在台上起舞,像是丝毫不畏惧近身的火焰……于是今日一早城中便盛传开来,说苏子夜是妖女化身,甚至还有人称在火光中看到她现出原形。”
千亦嗤地一声笑出来,“未免太邪乎了吧。”
龙将军也摇摇头,“市井传言向来如此,不过……”
“嗯?”
“无人得知郁丞相昨夜进宫发生了什么,只是今日他并没有上朝。昨日在议政殿外跪到最后的几位大人今早都在朝堂上受到了惩处,我担心……”
“不会的,”千亦劝解他,“纵是昨日跪谏的大人受到惩处,也都是些罚俸之类的小惩处,皇上不还是收回旨意不再提苏子夜进宫的事了?想来皇上心里对于孰轻孰重十分明白,况且丞相大人素得倚重,皇上怎会重罚他?”
“应是如此。”龙长之点点头。
几日后,千亦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宁老夫人见她精神好,胃口也好,心中欢喜。
晚间,老夫人让人做了莲子蛋茶,由琴筝端着送到了千亦房里。
千亦谢过老夫人,边吃边说,“这几日让奶奶担心了,明天我也差不多该去吏部衙门了。”
老夫人默允,“虽说这次你殿前跪谏义不容辞,然以后处事还是当谨小慎微、三思而行。”
“嗯,我记住了。”千亦答道,只是一想到明天要上班,还是叹了口气。
“怎么了?”老夫人笑问。
“奶奶,您说……”千亦犹豫着开口,“假如我的朋友做了令我不开心的事,我应不应该直接去质问他呢?”
老夫人只道,“应不应当,你心里很清楚的,不是么?”
“可,”她扁了扁嘴,“他明知道这样做会令我不高兴,可他事前没有跟我商量,事后也没有一句解释。还是说,他真的已经同我渐渐疏远了……”
“或者他有苦衷呢?”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同声同气,可谓知己。对他要多些耐心,知道么?”
*
翌日,当宁千亦走进官署的时候,气氛有些怪怪的。
她照常走向自己的座位,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已经有人了,那人抬起陌生的脸孔看着千亦,只说尚书大人几日前将他调来,目前全面接手她的工作。
千亦这下更奇怪了,她没有接到任何调职的指令,何故自己的职位会被人顶替了去?
千亦直接去找尚书大人,却在门外碰到了她的上司李侍郎。
李侍郎漫不经心地抬眸瞥了她一眼,“尚书大人晨会未归。”
千亦敛了敛气息,尽量平静地问,“侍郎大人,不知近来有什么新的调令,是下官不知的。”
“据我所知,没有。”
“可是下官今日好像没有坐的地方了。”
“哦……”李侍郎换作和善的面目,“不是圣上体恤,准你静养么?”
“回禀大人,下官如今身体康复,可以正常办公了。”
“既然教你安心静养,你便好生静养就是。”李侍郎似乎不愿同她多作解释,起步要走,“公务先不必操心了。”
“侍郎大人。”千亦立在原处,字字追问,“不知这是哪位大人的意思?”
“这是上面的意思。”
他头也没回,只给了一个含糊的回答,就大步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