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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谓我心忧

  宁千亦再醒来时,已是后半夜。

  她睁眼见床边的身影,声声呼唤入耳,“音儿,音儿……你觉得怎么样?”

  “奶奶……”

  她哑声答,床畔坐着宁老夫人,清寒也立在一旁,都是她熟悉的人,昨夜恍惚间的无所依傍竟在此时化作无比的温暖心安。

  “小姐。”清寒露出欣慰的笑,屋子里只有她们三人,他们才会这样称呼她。

  不过劫后重逢的温情没持续多会儿,宁老夫人站起来,声音陡然变得不近人情。

  “既然没事了,便更衣来祠堂。”

  千亦尚有些反应不过来,“去祠堂做什么?”

  然而宁老夫人已经甩袖而去,她转头,见清寒一脸难言的神色。

  “小姐,”他如临末日,“老夫人都知道了。”

  宁氏宗祠。

  “跪下。”宁老夫人站在堂前,厉声呵斥。

  千亦对着堂上供奉的宁家先祖牌位跪了下来。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知道。”千亦答,“可是……”

  “既知是非廉耻,那时为何要做?”老人家气得声音都发抖了,“不义之财不取、路见有遗不拾,宁家祖训是怎么教你的?你父亲当年是怎么教导你的!”

  她低下头,老夫人走向供桌旁的木架子,上面端放着一根粗藤条。

  “老夫人!”清寒下跪,“小姐体虚昏厥,刚刚苏醒,不堪藤条鞭打,清寒有错,请老夫人惩罚清寒吧!”

  “咳咳咳……”她忽地逸出一声咳嗽,千亦和清寒担忧地抬起头。

  “清寒……未能及时劝阻,纵容主子,自是有错,但……念及你救小姐一命,功过相抵,免去处罚……音儿……”老人握着藤条的手终是松开,“跪一夜,静思己过。”

  她说完,径直走出了祠堂,不容商榷。

  这夜的韩府终于在一片不安定中渐入沉寂。

  然府邸南阁却如一尊黑暗中耸立的兽,张起盏盏灯火炯然的眼睛,也许因为里面那人从没有真正睡过。

  “主上。”冥渊将一张折叠只有寸许的纸片呈上。

  伫于窗边的人略略一扫,便将纸页递了出去。

  冥渊接过,就着桌上的烛火引燃,这是有关京中一切动向的暗报,日日如此。

  “另外,圣旨已经进姑苏城了。”冥渊说,火焰最后跳动了几下,在他指间化作余烬。

  郁惟摄久久不言,冥渊问道,“主上是觉得此人,可用?”

  “你觉得呢?”

  “属下认为他只是雕虫小技,运气好蒙混过关罢了,”冥渊有些不屑,“尤其今晚居然因为怕而寻短见,堂堂男儿手无缚鸡之力,意志浅薄,不堪重任。”

  是么?

  郁惟摄遥望明灭的天幕。

  倘因为害怕去跳莲池,那为何在韩堃说药起效后仍能看见那人面上的绝望悲戚?他当时看不见郁惟摄,郁惟摄却看得见他——

  那分明应该是绝处逢生,他也分明没有多高兴的样子。

  这让郁惟摄少有的难以下断。

  “去向韩堃辞行,即刻启程。”

  *

  丑时已过,宁家的祠堂阴冷凄恻。

  宁千亦又困又累,膝盖跪得生疼,她挪了挪僵硬的腿脚,四下静极,堂上灯光隐约,将一座座灵牌照得明暗恍惚。

  她倏然觉出些诡异,缩了缩脖颈,门却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啊——!”千亦尖叫,见见见见鬼了!

  那人迅速跳进来,“小姐别怕,是我。”

  看清来人,宁千亦差点一爪子挠过去,“宁清寒你深更半夜吓死人啊你!”

  “嘘……”他向外面张望了一下,将门关上,转而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打开来,是点心。

  “小姐饿了吧?”

  千亦这一宿真的饿昏头了,她晚饭在亚历山大·韩府那种氛围里根本吃不下,之后又跳水又罚跪的,现在看到食物眼睛都放绿光。

  “早干嘛去了?”她斜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拿过来,三口并作两口,一眨眼就消灭好几块。

  清寒干脆席地坐下在她旁边,“小姐不知,琴筝说老夫人因为你的事生气,回去后房里的灯一直亮着,刚刚才熄了没多久。”

  她也是委屈,“可人家这不是想奶奶开心嘛……何况我是真的准备投桃报李,事后去谢谢那个韩员外的。”

  “我想老夫人能明白小姐如此用心,只不过,”清寒叹息,“老夫人一直是个性格刚烈、公正果敢的女子,小姐记不记得,她当年曾随宁老太爷上过战场的。”

  千亦惊,真的假的?

  “所以老夫人自小给少爷小姐的更多是严苛而非宠爱,不是无情,只是,她更希望儿孙可以顶天立地、堂堂正正吧……”

  她默然,仿佛可以体会老人家遭此哀痛仍艰辛隐忍之下的万般苦楚。

  “小姐日后代替少爷为官,也一定要冰心如玉、清风峻节。”

  做官,提到做官她就不吐不快了,“你说父亲堂堂兵部尚书,哥哥又是举人出身,随便给长子安排一个京城四品五品的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如今让我也跟着做个小主簿……你看那个什么郁丞相去讨药莲的时候是什么待遇,我要是顶着四品京官的头衔去韩府,保管风一样的韩员外把药莲捧到我手上,哪还用本小姐费如此力气。”

  清寒失笑,“因为老爷说过,‘察民情、知民意、体民苦,而后为官’。”

  是啊是啊,她药池水也喝了,可是知道苦中苦了吧?

  说起来喉间还有散不去的苦味似的,千亦又衔了一块糕点,“对了,你那时怎么在韩府?火是你放的?”

  “我是,是担心小姐……所以就想,趁韩府混乱……将小姐救出……”他支吾着说。

  “哦?”千亦挑眉,“所以你是不相信我,觉得我胡言乱语,根本救不了他的药莲是不是?”

  “不……我只是怕万一……”

  “行啊你宁清寒,”千亦忽然用发现新大陆的眼光审视他,“我原以为你仁义道德、正大光明,不会使这种君子不取的小伎俩呢,想不到啊……”

  “我,我……”坚守二十年的底线一经突破,清寒竟索性理直气壮,“小姐明明一片善心为他的药莲,可韩府却以怨报德,横加为难,才烧掉他一间房,小施惩戒,不及小姐受到苦痛之万一,已经算便宜他了。”

  千亦暗暗摇头,怎的在她的感染下,清寒也如此胡搅蛮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