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仿佛在忏悔自己的罪过,又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我刚将千敛面安好,却发现有人接近栎阳殿。无奈之下,我只得先将您送入红鸾阁,然后即刻返回望云宫,用备好的人偶演了一场戏——
如此一来,非但无人质疑您那夜的去向,就连炽云与磬海失踪一事,也再无人过问了。”
宁澄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人,心中抽痛了下。他想了想,收回欲搀扶的手,道:“所以,磬海也是你杀的?”
“是。您明知磬海是jian细,却打着潜入查探的名义,将人放回壹甲国。我信不过磬海,便在金双拐上设了追踪术。在发现他返回城中、企图对夙阑不利后,便将人刺杀于武殿地道。”
风舒闷闷地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我恨他负了您的信任,逐将其尸身弃之不顾。可笑吧?在您面前,我是那个勤恳为民的风判,可私底下,却是这般丑恶不堪。”
“风舒,你别妄自菲薄了。若非你阻止了磬海,夙阑早就被壹甲军夷为平地,哪还等得到今天?”
宁澄按了按额侧,道:“这些年,你为夙阑百姓做的那些事,又何曾有假?你qiáng行围剿城中jīng怪,差点因此而死,难道是在演戏?
你重伤初愈,便马不停蹄地赴往宫外救助城民,莫非只是想笼络人心,让自己成为人人赞颂的风判吗?”
“不,我……”
“一善染心,万劫不朽;百灯旷照,千里通明。你既知自己有错,也因此饱受良知折磨,便已足够了。
倘若那日宁公子还活着,按你的性子,也不会真对其痛下杀手,反而会另寻它法罢。”
宁澄说着,俯身蹲下,将跪着的人拥入怀中。他抱着那微微颤抖的身子,轻声道:
“我在接收这副躯体时,并未感受到丝毫怨恨。这世上之人千千万,难不成各人想去或留,都得问过你的意见?街边死了个四肢健全的乞儿,风舒也要责怪自己,没能及时让他衣暖食饱吗?”
“我……”
“你要真这么想,也太自负了些。你若是皇帝,自该心系黎民百姓;若是地府阎王,自该评断善魂恶鬼——但你不是。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文判,既非圣贤,亦非神明,何必将所有的是非对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宁澄轻抚着风舒的后背,叹了口气。
“风雨如晦,可并非人人都有伞傍依。你曾说过,世人皆需历经风雨,而如何渡过磨难,全凭各自选择。
你要是想呆在凉亭,我总不能拉着你在雨中起舞吧?
回头淋了一身湿,试问你会怪自己没坚守本心,还是会怪我,硬要将你拉入雨里?”
风舒不说话了。
宁澄维持着怀抱姿势,良久,才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喃:“您现在,已不再受疼痛折磨了吧?”
“嗯。”
宁澄将手中力道收紧,须臾,感觉另一个怀抱向他敞来,虽稍有迟疑,却无比温暖、坚定。
“那就好。这样,就很好了。”
风舒低低地说了声,然后再次沉默下来。
宁澄望着立在前方的人偶,慢慢地闭上眼。
“是啊。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
秋去冬来,纷飞的落叶转为鹅毛大雪,为天地织出一方厚棉被。
所幸,在众人齐心协力下,夙阑各地被毁的房屋,都赶在入冬前重建完毕。
在此期间,出力不少的琴棋书画四判,也重新获得城民们的认可——
毕竟华林血案过了那么多年,也没多少人会重提这段与己无关的往事了。
被驱逐出城的壹甲军,在国君光荣战死以后,也只能灰溜溜地返回壹甲国,然后在新任国君的授意下,派个使臣前来求和。
在这件事上,风舒和雪华难得达成共识,狠狠地削了壹甲国一大笔。
可怜那新任的小国君,不仅被迫立下誓言,承诺永不再入侵夙阑城,还约定日后夙阑若遭遇敌袭,壹甲国必须派兵前来助战,并供应法器、战马、粮草等等。
在雪华的默许下,华林灭门一案,并未重新开堂审理。他像是放下了心中的疙瘩,偶尔也会到梧居探望凌攸,不过三回总有两回气氛闹僵、一回不欢而散罢了。
那装有花繁真身的瓷罐,则被寄在了右殿里。
为了安抚月喑,宁澄等人在历经商讨后,便编了个「花繁随义父外出游乐」的故事。
“花判也真是,说都没说一声,就这样跑出城了,只在临行前遗下这株荼蘼,应是给你的礼物吧。”
“礼物……”
“对啊,这花儿还有化形术的作用呢。至于烛笼,定是你与齐初平对战时不慎遭损,这才出了点小毛病。你多喂它几天梅gān,指不定就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