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着杯中的葡萄酒,忽而想起五年前在秦城时,汪峦却很是喜欢在睡前浅饮上半杯,然后再带着微醺的醉意,软软地靠进他的怀里。惹得他低头纵情亲吻时,都能尝到那丝丝微甜的酒香……
可惜——祁沉笙灰色的残目稍稍一暗,可惜现在九哥的身子,是不能饮酒的。
耳边还是熙熙攘攘的攀谈声,祁沉笙却越来越不耐,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九哥可还在等着他呢。
“祁二少,听说你上月早早地占了北边的好棉花,可是又要再建个棉纺厂?”
“听闻二少又搭上了港地的商路,不知可否再容几人合作?”
“祁二少当真是年少有为,就是不知……”
可偏生祁沉笙越想离开,那些狗皮膏药似的求合作者,便越是热情,一个劲地往他跟前凑。
若不是因着这次宴会,是祁家的世jiāo郎家老爷郎为风做东,祁家老太爷派人给他递帖子时,再三告诫莫要失礼,祁沉笙当真是想一走了之的。
他暗暗盘算着,那郎老爷到底要几时过来,自己又要拖到几时才能告辞离开,周围的人许是终于能看出祁二少面色不善,渐渐地也不再往他眼前凑了。
没想到祁沉笙没能等来郎老爷,却只看见郎家三位少爷,身穿着燕尾小西装,一个比一个风骚地,打门口走了进来。
祁沉笙摇着高脚杯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到底是这些年的jiāo情,他早已适应了郎家那三只“花枝招展”的花瓶,但不料在他们的身后,竟还跟了一个人。
“祁二少!”大花瓶郎华岸老远就冲着祁沉笙招起手来,忙一面微笑着让两个弟弟接待宾客,一面亲自向他这边赶来。
若在平时,祁沉笙与这郎家少爷间,至多能说上两句话,他绝对就会寻借口离开。
可眼下--
“祁二少,我听说了上月里贵府发生的事,还请节哀。”郎华岸说得诚恳,面上也带着真挚的哀悼,可惜祁沉笙却并不怎么听得下去。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到了郎华岸后面,跟着的人身上了。
那人十分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皮肤生得极白极白,而唇色却又很鲜艳,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一眼看去,祁沉笙只觉“斯文败类”这四个字,甚是与他相配。
而更为引人注意的是,这人身穿一袭牧师的长袍,胸前那银色的十字架,此刻正映着宴厅中的灯火,隐隐约约现出惑人的光芒。
“郎少爷不介绍一下吗?”祁沉笙gān脆打断了郎华岸的话,直截了当地瞧着那人问道:“这位该如何称呼?”
“哦,哦!”郎华岸被打断后,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立刻积极地向祁沉笙说道:“这位,是我法国留学回来的船上碰到的约翰*汪,现在就在咱们云川的教堂里当神父。”
“约翰……汪?”祁沉笙的残目冰冷的眯了起来,而对方却毫无躲闪地抬起头来,对着他露出了个微笑。
“祁二少,久闻大名。”
“哦?”无声无息地,祁沉笙的绅士杖已经出现在手中,他敲击着地面向那人bī去:“不知,你是从哪里听闻过我的大名?”
“自然是--”那人凑到祁沉笙耳侧,压低了声音说道:“从汪九和家主那里。”
“最近大家都说,祁二少要与我们汪家的那位喜结良缘,实在应说一声恭喜。”他笑笑,但随即又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说来,小时候我与汪九也算是关系匪浅……他侍候人的本事,家主嫌脏不愿意自己来,可都是命我去教的。”
“那滋味,可当真是让人忘不掉呢--他当年骗你,说什么从没被别人碰过,祁二少不会真的信了吧?”
他像以防祁沉笙还是不信,又凑的更近,低声言语了句什么。
而就是这最后的一句,霎时间引得祁沉笙的残目中,划过一丝血色,手中绅士杖也重重地落到地上--
“这种事,就不劳约翰先生费心了。”
“以后都是一家人,没什么费心不费心了。”那人看着祁沉笙的神情,笑得越发恶心,刚要再次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祁二少!”周围的人群中,传来慌乱的声音,祁沉笙却只是从容冷漠的收起了手杖,灰眸扫过所有妄图上前的人,直到脚边的血汇流成泊,才转身毫不停留地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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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上的挂钟在一片秋雨声中,走过了十点三刻。chuáng褥间的玉席被撤去后,又换上了层薄薄的天鹅绒,柔软地蓄着淡淡的暖意。
汪峦倚着身后,宽大而松软的靠枕,携了本法文小说,在昏huáng的chuáng头灯下,有一行没一行得瞧着。时不时抬眼望望chuáng头正对着的那扇窗,厚重的窗帘并未拉上,夜雨打在玻璃留下透明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