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被她这毫无征兆的突然之举吓了一跳,随后忌惮的看向那七公主,生怕对方被戒心的唐突惹恼。
谁知,七公主竟毫无反抗的任戒心一圈一圈的将她脸上的绷带取了下来。
戒心手里拎着那红白黄水的绷带,面不改色的将其扔到脚下,随后仔细的在七公主脸上看了一圈,芊芊好奇,也上前了一步瞧了瞧,当即倒退三步。
果然是烂脸,哦,这‘烂’字不同以往,没有任何贬低与辱骂的意味在其中,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烂。
从发际线开始向下直到下巴,整张脸的皮肤都融化在了黄色的脓水与红色的血水之中,皮肤下的红肉暴露了出来,然而却也是烂的一塌糊涂,烂的不堪入目。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是何模样,大概就像屠夫案板上剁的碎肉,一小块一小块的,都烂成了渣渣,而且显得格外臃肿,比原来肿了两倍不止。
这哪是脸,分明是一坨碎肉挂在了脸上,然后又生出来了两颗眼珠子,两个鼻孔还有一张嘴巴吧。
芊芊看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
七公主注意到了他的反应,眼神开始变得神经质起来,阴沉的令人头皮发麻,右手食指蠢蠢欲动。
见状,芊芊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该不会是想让他也从中间变两半吧。
但七公主尚且来不及发难,就被戒心揪起了下巴,一下子愣了下,也就忘了为难芊芊。
戒心捏着她的下巴左右摇了摇。
下巴的皮肤还算完整,七公主没感觉到什么疼痛之感,但是这么一摇晃,脸上一部分摇摇欲坠的碎肉难免甩飞一些。
七公主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动了动,直勾勾的看向戒心,似乎在问,看诊是这样看的,以往那些大夫敢拆开她的绷带就不错了,从未有人敢如此这般。
然而眼珠子一动,更吓人了。
芊芊腹内又是好一阵翻腾,最后索性闭上了眼。
“七公主。”
戒心收回手,手指上一层黏腻的脓水血水,面不改色的在她床边的帷幔上抹了抹,待到蹭干净,回过了头,语含惋惜地摇头,道:“恕我直言,你这脸,烂的很啊。”
七公主眼珠子动了动,看向戒心,声音动听婀娜,“是烂的很,寻了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君大夫此番看了一遍,可有对策。”
戒心将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她稍安勿躁,“不急于一时,还有干净的绷带吗,你这脸吹不得风也见不得光,我得先替你包好再同你详谈。”
意思就是有的聊,再加上戒心并无先前几十个大夫那般的如临大敌之神色,反而处处淡定,七公主当即心情愉悦了不少,眼眸也跟着弯了弯,弯出了一抹笑容。
芊芊恰巧过了肚内的恶心劲儿,张开了眼,就见七公主那双笑眼,心下觉得当真是好看极了,仿佛漫天夜空里星辰烂漫清风徐来,在一堆烂肉之中也不减美丽与深邃。
不由得想像七公主容貌完好之时又是何等美丽,感叹一番后,又不禁对这杀人如麻、性情多变的七公主多了一份同情。
任世间所有美貌女子突遇此事应该都会性情大变,再加上未婚夫婿抛下婚约转娶他人,这么一想,七公主其实也挺可怜的。
于是看着那张红肉烂脸,芊芊也没有先前那般大的反应了。
戒心按照七公主的提示,从旁边的盒子里拿来了两卷纱布,轻轻地给她缠好了脸,眼睛还有鼻子嘴巴处留下了空隙,说话呼吸视物。
整理妥帖之后,才将她的病情细细道来,“若是我没看错,你这脸不是因为下毒或者用错了化妆品。”
七公主眼睛一亮,话却笃定,“不是么,先前那几十个死掉的名医可都说是因为被人下了毒,我因为这事,可还处死了整座殿的宫女太监。”
戒心叹口气,“那你的确是过于莽撞了些,你这脸没有半分中毒的迹象,白白耽误了那么多人命,何必呢。”
七公主依旧眼睛雪亮,声音并无悔过之意,反倒是理所当然又冰冷理智,“他们本就是侍奉我的人,我出事,他们本就该以死谢罪,耽误二字,怎么也用不到他们身上,不过,若你坚持我的脸不是中了毒,那是因为什么。”
戒心斩钉截铁吐出二字,“中蛊。”
“中蛊?”七公主并无惊讶也无忧惧,甚至双手交握于小腹,上半身靠在床榻上,还有些悠然的意味,“巫蛊的蛊?那些门派所修炼的巫蛊?”
戒心点点头,“对,巫蛊的蛊,门派修炼的巫蛊,你这脸我一时半会瞧不出是那种蛊,所以暂且无法配出药来。”
七公主声音陡然阴沉,“也就是说你治不好我的脸。”
戒心挑挑眉,“我只说暂且配不出,又不是一辈子配不出,还有,说话能不能好好说,别突然晴转阴。”
七公主颔首,说了句抱歉,随后颇为忧愁道:“我也知道自己的性子自脸出了问题之后变了许多,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还有那些宫女太监,其实我也没有想全部赶紧杀绝,可是怒气涌上心头的一刹那,真的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尽情发泄才好。”
话说到无奈之处,七公主眼底垂落两行苦泪,“君大夫,配出药需要多长时间呢?我不想整日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了,我都不记得多久没见过父皇跟母后了。”
戒心点点头,“公主的苦楚,我明白,一般下蛊,大抵有两种办法,其一呢,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下到你的饭菜或者汤茶之中,直接入口,其二,就是从你体表直接钻进去。”
话说一半,戒心回头,“芊芊,给我找来蜡烛还有镜子。”
众所周知,七公主自从生了怪病之后便不喜光亮还有镜子,戒心却恰巧要这两样,做什么?七公主有些忐忑,交握于小腹前的手搅紧。
芊芊先找了蜡烛,随后在梳妆台找到了一面清晰的铜镜一手一个给了戒心。
戒心接过后,将铜镜摆到了七公主眼前,随后用蜡烛照明,“喏,你看看。”
芊芊跟七公主同时往镜子跟前凑了凑,“看什么?”
“有东西在你眼球中游移。”
她这说法很是惊悚,直叫七公主吓了一跳,但却还是大着胆子去看了,特意瞪大了眼不眨,突然,一个芝麻大小的黑点从她瞪大的眼球中一闪而过,七公主尖叫一声,吓得闭了眼。
“那就是蛊吗?”
不得不说公主就是公主,连把脑袋埋在膝盖里的鸵鸟姿势都做的如此赏心悦目,戒心甩甩头,道,“正是,而且你脸上的这种蛊不在少数,看你脸部溃烂情况还有那蛊体积大小,应该不下白只了,一只一只挖出来虽然可行,但若真这么做了,你这脸最后大抵也就毁了。”
难道现在不就等同于已经毁了吗?难道,还有挽救的余地,七公主当时浑身一颤,然而下一秒却又怕这来历不明的大夫夸大本领糊弄她,连忙压下那过于澎湃的期待。
“那该如何是好。”
戒心道:“如何应对,这就得看这种蛊的毒性还有生活习性如何了。”
七公主:“可你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蛊,又谈何生活习性还有毒性,又谈何应对。”
“我自然不行。”戒心指向芊芊,“但他行。”
七公主打量了芊芊一眼,随后放柔了声音,“原来这位公子也是大夫,怠慢了,不知我中的是何种蛊,该如何医治呢?”
芊芊跟着钟老这大巫修了十年的蛊术,炼蛊很厉害,识蛊也不错,但这会却是不能立刻给出一个准确的名字,戒心看在眼里,这才认真了几分。
“连你都看不出来?”
芊芊为难的摇摇头,“那蛊状似蝌蚪四只眼,尖牙利齿,行速快,惧光惧亮,倒是第一次见。”
戒心问:“是新蛊?”
芊芊沉吟半晌,终于声音沉重道:“八成是了,不过能自己开陈出新炼制新蛊的人想必实力在中巫以上了。”
“什么新蛊,中巫?”七公主脸色茫然,“你们在说什么?”
“公主不知道?”戒心扭头对芊芊道,“金水国不练巫蛊之术?”
芊芊还没说,七公主便答了,“金水国农业矿产以及宝石开采最盛行,巫蛊,是门派中的仙长们练的,难道给我下毒的人是门派中的巫师?”
想来也是,身怀灵力可修行玄术者本就万里挑一,大多灵力发现之后都会投身门派,大部分还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留在凡世成家赚钱。
而那些修士、巫师修炼玄术大多是奔着飞升去的,讲究清心寡欲、离群索居、自我悟道,大多也不会轻易涉足尘世,除非必要时刻出手相助,此乃玄术界心照不宣的规矩。
所以在民间,碰到修士的几率很小。
戒心却想了想,问道,“七日前,你可接触过陌生人或者可疑的人。”
“七日前…”公主摸着下巴沉思了起来,转头对外喊道,“来人。”
外面小步子静静的走进来了一个宫女,“公主。”
“把姑姑拿过来。”
姑姑,是个人吧,人为何要说‘拿’字?
一下子,这字又提醒了戒心、陆芊芊两人一番,此刻他们身在鬼城,而目的,是为了救人,咳咳,还有满足戒心找乐子的趣味。
没一会,宫女抱着一个光滑的骷髅头进来之后,他们就知道为什么要说‘拿’了,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拿’过来。
骷髅头眼眶里仍旧有两团青焰跳跃着,也看到了戒心二人,发现他们活的好好的时候,青焰狠狠跳了一下,便从宫女手中要蹦到七公主怀里,却在半空之时被戒心一个巴掌扇去了地上,滚了几圈。
七公主张张嘴,碍于戒心两人有医治她的办法,到底没有说什么。
骷髅头仰倒在地,嚎啕大哭了起来,“诶呀,这该死的女人好生恶毒,竟敢打我巴掌,小七,替我杀了她。”
七公主回的坚定,“姑姑,不可以。”
戒心走过去,抬脚,踩在了骷髅头嘴巴上,一会,喊叫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呜呜,“公主,这是你的姑姑?”
七公主听出她话里略微有些不悦,当即声音磕磕绊绊了一下,“对,是我的姑姑,我父皇一母同胞的妹妹,还有我金水国的长公主。”
“呵,先前她可是一口一个七公主身边的宫女啊。”戒心低头,笑的恶劣,“却不想是长公主,你可知方才我们进城之前曾遭她偷袭过?”
“啊?”七公主惊讶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死的时候怨气太多,所以才想拖别人下水吧,君大夫,我替姑姑跟你说声对不起,你别同她计较了。”
张口就承认了眼前这骷髅头其实是一个死掉很多年的死人,这情景,甭提多怪异,而且她还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一只鬼,而且还是这座皇城中,鬼气最浓烈的那只。
戒心放开那个骷髅,两指扣进眼眶提着她,走了几步,扔到了七公主怀里,这七公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不惜日日夜夜也要整座城里的死人陪她重复死前的一夜。
对,一进来戒心便注意到,这座城里的人,全部都在重复死前那一夜,而且是受这七公主的支配。
“这事我姑且不跟她计较。”
七公主眼睛弯了弯,煞是好看,低头看向黑色的骷髅头,“姑姑,你可还记得七日前咱们去过哪里吗?”
“问这个做什么?”骷髅头的青焰跳了一下。
七公主刚要解释说,是为了查明背后下蛊之人,戒心却抢先恶毒了一句,“难道是老年痴呆,记不起来了?”说着还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尊荣,哼笑一声,“也是,瞧你这模样,死了不知几百年了,都能当人家曾了不知多少辈的祖母,自然记不清七日前的事。”
“放屁!”骷髅头狠狠地啐了口,“我怎么记不清,七日前我跟你去皇极观祈福了啊。”
七公主啊了一声,看向戒心,“我想起来了,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眼睛上蒙着红纱,穿着一身红衣的男人,生的很是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