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
晨曦铺洒大地,金红色的光芒将整个天边点亮,从云空往下,穿过高耸的城墙,笔直地射向了将军府第。
韩璧大步跨入偏殿,晨练后的将军还带着满身汗味,拓跋连城却好像鼻子失了作用,脸上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他坐在主座上,放空了目光,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韩璧顶着一张方脸,视线从门口的黑怀身上移过,面色犹豫,目露疑惑,“王爷这是怎么了?”
黑怀耸了耸肩膀,靠在门上抱手道:“从昨天收到王妃的消息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模样,今天早上几个副将过来还被他狠狠骂了一顿,这会正让每个人回去写心得呢。”
“心得?”韩璧笑得古怪,“什么心得?被骂的心得?”
“那谁知道,方才王爷昨夜一夜没睡,心情不怎么好,”他上下端详着韩璧,“你是要来找王爷?若是没有急事,好心劝你换个时间来吧。”
韩璧咂摸了两下,看拓跋连城那副模样,着实也不像是可以好好商量事情的样子,遂摇摇头,道:“那你等王爷醒来后转告他,咱们军备虽然足,但是兵力欠缺,从万东调兵到边关最多能威慑三个月,我就先回去吃饭了。”
果真是三个月啊。
黑怀眉间皱起了一个大大的疙瘩,想想此事的严重性,还是走了进去,将方才的话转告给了拓跋连城,拓跋连城听罢,略挑了下眉头,却无甚大的反应,只是道:“三个月也好,三个月至少够我们准备。”
“但三个月后对方若是发动突袭怎么办?”黑怀忧心忡忡,“王爷,我们现在可以征兵吗?若是现在征兵训练,没准就可以呢?”
拓跋连城却冷笑道:“征兵?我如今不过是调兵谴将,拓跋陵都要担心我是不是要造反,若是光明正大地征兵,他便可以直
接给我定一个‘谋反之罪’。”
黑怀无奈,“此事当真不能上报朝廷?”
“尸位素餐之人,没有见到火烧眉毛,怎么会去管他人生死?”拓跋连城往后靠了一下,黑眸如蒙迷雾,“此事我们只能预先做好防范,然后,等。”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眷懒之色明显,黑怀不禁道:“王爷,您若是累了,不妨先休息吧,此事一时半会也急不来,各处兵力也不是我们能够调动的,不是吗?”
拓跋连城摇了摇头,“下去吧。”
黑怀张了张嘴,轻轻叹息,却是无计可施。拓跋连城决定的事,想让他轻易更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走出门外,忽然想念起寿山上的南王妃苏莞然,若是王妃在此,想必一定更有办法让王爷好好休息吧?也不知王成有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不如,去联络之地看一看?
而此时,寿山之上,佛寺之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血气遍布。
寺中的医僧将正为蓝玉诊治着,他为了保护顾闲静,头上被摔出了极大的伤口,脚上也中了一箭,目下正昏迷不醒,拔箭时,顾闲静几乎将眼泪流光。
医僧将袖子绑住,头顶遍布细密的汗水,抬手看了眼那含着倒刺的长箭,不由唏嘘,“罪过罪过,此乃杀人之箭,但射箭之人避开了要害,并未伤及根骨,太妃大可放心,蓝玉施主当是无碍。”
顾闲静如今已换了衣裳收拾妥当,不复昨夜的凄惨,看起来又是那般的温婉慈爱,她松口气,伸手握住蓝玉的手,泪盈于睫道:“我的玉儿,昨儿要不是他,我哪里能够活到现在,我的玉儿……他一定就是玉儿……”
只有孩子才会那般不顾一切保护母亲,她就知道,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是玉儿回来了,一定是他舍不得自
己,才会回来的。
顾闲静既是感动又是心酸,想起昨夜火光漫天,蓝玉在火海中挡在她身前的样子,她的心便忍不住颤抖。
齐嬷嬷脖子上吊着左臂靠近,递出手帕安慰道:“太妃宽心,蓝玉公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顾闲静只顾着看蓝玉,并没有理会齐嬷嬷,齐嬷嬷也不介意,她转头对医僧笑道:“大师请随我来,我们王妃腰腹被划破,而今还在昏迷当中,还请大师随我来……”
“等等!”
哀哭中的人忽然硬了声音,齐嬷嬷一愣,惊疑不定的看向顾闲静,“太妃娘娘?您、您是还有什么忘了叮嘱的吗?”
顾闲静静静看着蓝玉的脸,他记得蓝玉昨日救她,自然也记得苏莞然昨日救她。但是,蓝玉救她是因为自己待她若亲子,那苏莞然是为了什么?
他们在这山上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刺客?这刺客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为什么偏偏在苏莞然出现的时候就跟着出现了?而苏莞然又恰好为她受了伤?
苦肉计。
就如当年的礼部尚书,用苦肉计骗得拓跋宁的信任,最后却背叛了拓跋宁,让他遭受火焚而死!至今京城中都没有人敢提起他的名字,同样的当,她还会上第二次吗?
她缓慢地抬起头,将手中的佛珠慢慢放下,看向医僧的时候,慈眉善目的脸显露一抹心虚,“医僧大师,王妃她毕竟是女儿家,又伤在那种地方,实在不方便见人,所幸我们带了女医师,她的事情就不敢劳烦大师了。”
齐嬷嬷浑身一震,肩膀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她看着自己侍奉多年的人,忽然觉得极其陌生。
她颤了颤身体,声音嘶哑道:“太妃娘娘,您……”
“嬷嬷,”顾闲静缓缓将目光移向了齐嬷嬷,“送医僧大师出去吧,替其他
人看看,别让大师在此地耽搁,延误了其它伤者的治疗可怎么好?”
医僧不觉有他,顾闲静素来以仁慈善心出名,闻言也没有多想,即便转身离开了房间,齐嬷嬷白着脸相送,不过五六步,却又转身,走了回来。
她站在顾闲静面前,看着自己侍奉多年的人,脸上僵硬得仿佛肌肉已经死去,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愤怒少于失望,恐惧低于无情,而可怕的却还是不是这个。
可怕的是,她似乎永远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顾闲静察觉了那些微的异样,也没有错过那双如同在看着疯子异样不可思议的眼睛,她熟悉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每一个表情,却独独对现在的她感到格外陌生。
“嬷嬷,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顾闲静嗓子发紧,“你是不是觉得我做得不对?嬷嬷,连你也被她骗了吗?这根本就是一出苦肉计!”
齐嬷嬷走到桌边,想倒杯茶让她冷静,但看着冰冷的茶水,忽然觉得有些无力,这样的茶水,顾闲静已经喝得很多了。
“用自己的命来给你表演一个苦肉计,”齐嬷嬷哑然,突然觉得很是可笑,“太妃凭什么认为,她需要向你表演苦肉计?难道,王爷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顾闲静哭红的眼弥漫着几条血丝,她戒备而偏执地瞪着齐嬷嬷,“嬷嬷!你怎么还看不明白?她这样做就是为了勾引连城!还有、还有玉儿!她们还想再次烧死玉儿!我不允许,我决不允许!”
齐嬷嬷忍无可忍,声音一厉,“太妃可有想过,今天的事,被王爷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杀王妃,便是在诛王爷的心哪!”
“她不过是只狐狸精!死了便死了!也算、也算给我连城让了路,我感谢她!”顾闲静噌地站了起来,“连城不是说她也
不是自愿的吗?那我现在帮她结束这种‘不自愿’,难道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齐嬷嬷猛地后退一步,几乎全身发软,“太妃!你入魔了!”
“入魔的是你们!是你们都被她骗了!”顾闲静咬牙,“你忘了我两个儿子是怎么死的?今天玉儿也差点死了!就因为他那张脸!这都是公皙淑慧的手段!那个贱人继续活着,我所有儿子都活不了!”
说到这里,她猛然上前,用力掐住齐嬷嬷的手,“嬷嬷,这件事你不要管,你什么都没有看到,你只要当做不知道,一切不就可以了?”
齐嬷嬷冷笑,顾闲静魔怔一般,忽然来到门外。
她紧张地握住自己的手腕,偏冷的脸颊似乎还残留着厮杀的冰寒,哭啸的残忍,门口守卫一惊,不知其意欲何为,却无端觉得手心发凉,“太妃?”
“苏莞然在偏室是吧?”顾闲静问。
守卫茫然地点了点头,顾闲静咽了口唾沫,一句话似乎就要脱口,却又莫名顿了顿,目露挣扎过后,冷了下来,“派人,将侍女小凝与芸娘带到禅房,派人守着王妃,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守卫神色一凛,下意识看了眼彼此,眼中颇有诡色,背心蓦然汗毛倒竖,沉默了片刻,才道:“……是。”
顾闲静深吸口气,不自觉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胳膊,退回屋中,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齐嬷嬷,下意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臂。
“我是为了孩子们,”她张开嘴,耳边似乎听见了小凝和芸娘的质问和哭喊,却又强行将之驱逐出去,不萦于心,喃喃自语道,“奸细,会害死人的。”
苏莞然,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为什么要做奸细,为什么要成为公皙淑慧的人?她已经夺走了我两个孩子,我不允许再夺走第三个、第四个!
你必须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