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皙家的两个姑娘为何入宫,众人心知肚明,对这可能成为皇后的两个人,自然诸多巴结。
宴会还未开始,宴席之上人都尚未来齐,恭贺亲近之话已经抖落一箩筐,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迫不及待地冲上去巴结。
那皇位之下左右二座之人,便无一个有动静,虽然交头接耳,却说的是一些其他的事,不比那些御史、侍郎等人,舔着脸去给公皙家的人添彩头。
如此一来,这麟德殿中便有了两个极端。
靠近门的地方,簇簇拥拥一团举手相庆,靠近皇位的一片却如姜太公稳坐钓鱼台,嘴角挂着淡淡笑容,只同身边的人说话,这仪态官威,高下立判。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坐在前方,顾闲静与蓝玉在后,左右各三列桌椅,在他们之后的位置却还是空置的,不知要留给何人。
苏莞然其实有些紧张,入宫前的烦闷到了现在都摆成了局促不安。
上次的鸿门宴他们功亏于于阗使者,这次他们却是为了救于阗使者而出现在此,虽然禁军也已大开方便之门,但这里毕竟是皇宫大内,多的除了禁军,还有宫女太监。
若是被宫女太监发现,叫嚷起来,禁军也不得不上前拿人,何况于雅正还是个不良于行的人,更加容易被人察觉。
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小腹,那用柔软白绸紧紧缠住的地方有些憋闷,她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这样会不会把孩子给憋死了,但顾闲静却信誓旦旦说着不会。
顾闲静说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为了不让公皙淑慧发现自己怀孕,故意缠住小腹,谁想自己身边人竟是公皙淑慧的卧底,以至于腹中孩子还是未能保住。
那个时候,顾闲静已经坚持了五个多月。
既然母妃都能坚持五个多月,她这才三个多月,应
该没事的,苏莞然正自我说服着,忽然腹上的手被握住,轻轻压在桌子上。
拓跋连城道:“还没到开宴,若是娘子饿了,不妨先用些点心填饱肚子。”
苏莞然怔了怔,才猛然反应过来拓跋连城是在提醒自己,宴会上人多眼杂,她动作太明显,只怕会被人察觉到异常。
想到此处,苏莞然忙收拢心神,不让自己再度走神,抬起头时,又笑得温婉可亲,“我这不一天没吃饭了么,就等着晚上这一顿好的呢。”
伸手扶了下面具,拓跋连城歪过头,姣好的下颌微收,眸中笑意盎然,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平静地注视着苏莞然。
“又紧张了?”
无奈叹息,苏莞然索性往他肩上一靠,低声道:“我不喜欢这样的宴会,总觉得嘈杂过了头,听着烦。”
知道她身体不适,拓跋连城眼帘轻合,伸手轻轻抚了下她的偏云髻,指腹在那金色发簪上轻蹭道:“等到献礼之后,若是身体不适,便同母妃一起回府吧。”
“我知道。”苏莞然顿了顿,又道,“你放心。”
她有自知之明,不会强迫自己身体不适还又硬要待在场上,就算不为了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考虑。
今儿这皇宫要是再出现动乱,可就没有上次那么好的机会,可以骗来传志太医了,毕竟……
“太后到!”
来了。
谈论声极为热闹的大殿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自发站在两侧,敛眉垂首,屏住呼吸,等着公皙淑慧走进大殿。
不多时,便见左边走来一队人,两个宫女提着凤鸣玉如意开道,公皙淑慧身着暗红长袍慢慢走近,用孔雀金线描绘的宽大后摆绣着雌凰花纹,珠翠鬓头,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淡淡笑意,雍容华美,雅致高贵。
“恭迎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异口同声,余音绕梁,
请安声整齐并落不绝于耳,公皙淑慧便在众人的恭迎声中慢慢走近皇位之后、垂帘之下的凤座,视线下意识看向了苏莞然,余光却在接触她身后那人时,蓦地定住了。
更像是低眉顺眼地跪在当中,穿着璎珞百褶牡丹袍,她记得那件衣裳,曾是先皇所赐。
莫名压抑的气氛让人奇怪地抬起了头,苏莞然想看看公皙淑慧为何停下,哪怕她已经猜到理由。
但她和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一样,想好奇看看这两个天朝出了名“不合”的两个人,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但苏莞然才刚抬头,公皙淑慧就再度迈开了脚步,直到公皙淑慧在凤座上坐下,顾闲静才略略抬了下眼帘,看见了公皙淑慧那双用蓝宝石装点的鞋子,一如她记忆中那般秀美精致。
“诸位平身吧。”公皙淑慧淡淡笑道,“今儿是皇帝寿宴,本就是众乐乐的日子,不必太过拘束,都请入座。”
“谢太后!”
慢悠悠起身,众人坐回了位置上,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入座时忍不住看了看顾闲静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并无殊异,才略放心地坐了回去。
到底是当过宫妃的人物,这点场面要应付下来,应该不在话下才对。
但两人却不知,顾闲静握住蓝玉的手,几乎要将他的手指都捏断了,亏得蓝玉镇定自若,才没有露出扭曲的表情。
几人各怀心思,上方的公皙淑慧却笑道:“皇上还在准备,诸位大臣、使者请先自便,哀家不过是来凑个热闹,别因为哀家的到来,诸位反显得拘谨了才是。”
“是,太后。”众人随声附和,却仍是不敢像方才那般大声喧哗。
太后让人“不必太过拘束”,通常只是客套话,若是有人真的将这话当了真,那不是缺心眼就是故意找抽。
公皙淑慧笑了笑,也不在意,缓缓
的,将目光转向了自己左手边,看着首行中间坐着的顾闲静,那张已经数年不见的脸乍然出现在她眼前,倒让她愣了片刻,尤其是看见那张脸上的皱纹,公皙淑慧的眼底便带上几分凉意。
顾闲静仿佛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头望了过去,二人视线隔着珠帘交汇,刹那间,便不自觉地想起了当初侍奉先皇彼此争宠的画面。
公皙淑慧嘴角牵出一缕冷笑,“静妹,多年不见,哀家还以为你此生都不再入宫见姐姐了,没成想今日在皇帝的寿宴上见面,今日得见妹妹还如当年一样,哀家心中甚是安慰。”
公皙淑慧一开口,这麟德殿的空气越加冰冷了,方才的热闹欢欣几乎荡然无存。
顾闲静沉吟了一下,转而脸上忽地扬起了笑容,颇为感慨道:“太后说的哪里话,闲静这些年一直在府中养病,深居简出,眼角的皱纹都起来了。倒是太后,还如当年一般气质贵重,芳华绝代,妹妹能见姐姐一面,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
“时过境迁,妹妹还是这般嘴甜,难怪当年先皇倾心于妹妹,就连哀家现在听着都觉得心里舒坦呢。”
众人讳莫如深地看了看彼此,公皙淑慧这话分明就是在说顾闲静当年事巧言媚上的意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两人一开口,竟还是火药味十足。
笑里藏刀这招,真是屡试不爽啊。
顾闲静本有些害怕,但现下不知为何,竟突然心里安定了起来,笑出了声,“姐姐谬赞了,先皇临朝,什么好话没听过?妹妹笨嘴拙舌,当年几度惹得先皇生气,哪里比得上姐姐舌灿莲花,锦心绣口?”
苏莞然咂舌,下意识同拓跋连城看了一眼,她还是第一次见顾闲静这般巧舌如簧,哪像曾经跟她生气似的,一口一个“奸细”,好像就不会说其它
话似的。
拓跋连城倒是并不意外,他敛眸侧耳,静听公皙淑慧道:“妹妹今日入宫,你我姐妹难得重逢,不知宴后可愿随哀家入慈宁宫坐坐?”
“咳咳。”顾闲静按住胸脯,叹道,“太后盛情难却,奈何身体不济,恐怕让太后染上风寒,等妹妹身体好了,必然去慈宁宫叨扰。”
公皙淑慧“哦”了一声,淡淡道:“如此,那就算了。”
客套话不出三句,两人再度如陌生人一般,各做各的事,似是准备互不干扰。苏莞然与拓跋连城都忍不住松了口气,未料一口气还没下去,公皙淑慧忽然喊道:“莞儿。”
苏莞然险些一口气将自己憋死,幸而反应快站了起来,收手叠在腹前,温和又乖巧地喊道:“莞儿见过太后,今日大雪,太后一路可辛苦?”
苏莞然一开口,公皙淑慧那股莫名鼓噪的恶气才终于舒坦了,含笑道:“虽是大雪,但宫中有专人清扫,不妨事。来,你到哀家这儿来,哀家有件事要跟你说。”
苏莞然不慌不忙地说了声“好啊”,然而话音未落,便听顾闲静一声轻咳。
“太后,皇帝宝座之后,岂是常人可进?”顾闲静抬起下巴,状若轻蔑地扫了眼苏莞然,“有什么事,且叫宫女说与她听便是了。”
公皙淑慧嘴角一扬,“莞儿是个好姑娘,哀家很喜欢,上次莞儿进献的红糖帘子羹,哀家尝了甚是不错,哀家有心赏她,再说了,莞儿可是南王妃,又岂是常人?”
顾闲静的脸显而易见的黑了一度,心都快跳出来了。
拓跋连城摸摸鼻梁,手心也不自觉地拽满了冷汗,苏莞然且讪笑着,落落大方地站在了公皙淑慧面前。
“太后。”
公皙淑慧见顾闲静面色难看,心情更好,伸手握住苏莞然的手,“好孩子,上次你着了凉,身体可好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