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莞然心中一声咯噔,脸色微变,却又极快地调整过来,“……天朝太平,又能有什么变故呢?公公实在是多虑了,今后南王府还需仰仗公公才是。”
高士是皇帝身边伺候的人,拓跋陵那般喜怒无常,他都能坚持到现在,其人看起来胆小如鼠,实则极其长袖善舞。
他深处局中,站在拓跋陵身边,却也是看得最通透的人。
有些事,或许拓跋陵自己都没有发现,而他却总能料事于先。
苏莞然强颜欢笑地目送高士走开,回头却青了整张脸,扶着顾闲静,心神不宁道:“高士刚才那句话,莫非是在试探?难道,是拓跋陵的主意?”
顾闲静却一笑,很是镇定,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略微放远,抬手让身后跟随的人拉远了距离。
“莞儿不曾在宫中当过差,所以不懂,这宫里伺候的人个个机灵,尤其是在那权力中心伺候的下人,最是会见风使舵。连城这次大胜归来,高士日日陪着皇帝上朝,朝中什么情形,他身为盘观者,看得比谁都清楚。”
“当年,天正帝身边的老公公素日与先皇关系并不好,可当天正帝有意传位将先皇立为太子,这老公公便自发地站在了先皇这边,素日看起来也并没有怎么,天正帝一曲,双王叛乱,派人拉拢于他,你猜,他怎么做的?”
先皇若不登记,岂有拓跋陵的皇位,自然是帮助先皇了,毕竟他已经是太子。
苏莞然如此一向,理所当然道:“想来自然是帮助先皇。”
顾闲静却摇头,“非也。”
“难道不是?”苏莞然惊讶,“可史册上……”
“史册上,岂会记载皇家的丑事?”顾闲静淡淡道:“当时,先皇太子一党正值势微,而双王中的永安王却势力极大,这老公公明知圣旨在上,却还是选择了永安王,与之
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苏莞然一怔,不可思议道:“那老公公竟如此墙头草?他与天正帝相伴多年,难道没有半点情分?”
“这是墙头草,可换个更好听的词,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顾闲静勾起嘴角,“情分再重要,比起性命来,又算得了什么呢?更何况,他伺候的主子对他,又好到了哪儿去?”
苏莞然默然。
顾闲静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我的儿,你且记住,这皇宫之中的宫女太监看似无关紧要,有时却能握着你的命脉。”
因为皇宫里最多的其实不是禁军,而是宫女和太监。他们就像人的经脉一样在宫中游走,但凡动些小心思,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而那些爬到人上人未知的宫女太监,更是如此。
正如窈窕,上次若不是自己机敏,又有芸娘帮忙,只怕自己早就折在宫中了。
苏莞然将此事铭记于心,不在话下,及至正午,众人重新穿戴了,齐刷刷地来到了城门口。
护国将军凯旋,以南王之尊,唯有当今圣上能够亲迎。拓跋陵在前,苏莞然与顾闲静在后,文武百官更在其后,芸娘等人则侧居两旁,以示尊卑。
良久,御撵下轿,拓跋陵走到了城门口,满城百姓尽皆低头跪地,不敢仰视天颜。
苏莞然与顾闲静站在两旁,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往外面看,不多时,便将尘沙漫天,一股灼热的燥风从前方传来,地面传来轻微的震荡。
是行军的动静!
苏莞然下意识与顾闲静相视一笑,随即又同时冷了脸,轻哼扭头不去看对方,叫后面的太监百官看得莫名其妙,心中又不住感叹。
看来这王府王妃与太妃不合果然是真的。
浩浩荡荡的大军慢慢来到了城门之下,乌泱泱的将士不断聚拢,城中操场未知是否装得下。
领头一
人,挺拔威武,英姿昂扬,却因面上的青黑色面具,和那双漆黑到深邃眼睛,整个人都透着阴沉冷漠,竟让这炎炎烈日都莫名生出一股凉意。
风沙随着进军飞扬,苏莞然下意识往前跨了一小步,隔着遥遥百米距离,厚厚铁壁城墙,同那双薄带阴冷的目光对上。
拓跋连城远远地便看见了苏莞然,三年过去,那双眼睛却还是那般清丽明亮,就像北方戎狄冬日冻住的冰面,将人的影子映得分毫不差。
我回来了。
他微微勾起嘴角,就在距离城门五十步远的地方翻身下马,同身边四位副将上前,抱拳行礼,“末将等凯旋而归,天佑天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拓跋陵热情上前,一把抓住了拓跋连城的手,大笑转身,“皇弟凯旋,大败于阗,众将士护我天朝,乃我天朝之福,辛苦皇弟了。”
拓跋连城任他牵着,眼波微动,也笑道:“驱除外敌,保家卫国,乃是臣弟之责,谈不上辛苦,皇兄过誉了。”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了前方。
顾闲静与苏莞然就像两个陌生人般左右分立,谁也不看谁,眼神殊无交流,拓跋连城嘴角闪过笑意,一开口,却是长叹。
“孩儿见过母妃,”拓跋连城对着顾闲静行了一礼,随即又看向苏莞然,慢慢地眨了下眼睛,“南王见过王妃?”
苏莞然扑哧一笑,白了他一眼,胸膛热得发慌。
怎么着,还要她说一句免礼不曾?
顾闲静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不说话不好,但一时又没想起来该说什么,于是便装着不甚满意地轻哼了一声,又是期待又是不满地等着拓跋连城。
拓跋陵笑道:“朕已在宫中备好庆功宴,不必在此耽搁,与朕一同走吧!”
话是如此说,但拓跋陵身为皇上,自然是不可能在平民百姓面前走过长街的
,还是上了御撵。拓跋连城求之不得,忙走上前,左手牵着自己媳妇,右手牵着自己母妃,故作正经地跟着。
顾闲静眼眶微红,“我的儿,你这三年又瘦了好些,人也黑了。”
“就是啊,”苏莞然赏析扫视着他的皮肤,手指捏着他的骨结揉了一下,不无担忧道,“不过,你那面具下该不是白的吧?”
顾闲静一愣,狐疑地看向拓跋连城的面具,“应该不会吧?”那岂不是很丑?
拓跋连城无奈,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连城才刚回京城,脚还没有踏进家门,就要被嫌弃了吗?唉,可悲可叹啊!”
“去!”两人蓦地甩开他的手。
她们在府中提心吊胆三年,哪日心中不曾想着他在战场上如何,这厮如今回到京城倒学会几分军营里的油嘴滑舌了。
拓跋连城冷不防遭两人撒开手,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忝着脸去哄人,只得往左走两步,碰碰苏莞然的小手,苏莞然一瞪眼,“忒!乱碰什么,不庄重。”
拓跋连城无语片刻,又往右边去,却被顾闲静猛拍了下手,“别乱动,快进皇宫了,为娘可不想在某人面前失了仪态。”
“……”跟他亲近就显得这般丢人吗?
副将等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有看见拓跋连城装巧作乖的讨好,将心中那肃穆冷冽的护国战神形象再度提起来回想了好几遍。
说话间,众人已至皇宫,方入宫门,便听见丝竹钟鼓之声,其声势之浩大,竟从麟德殿传到了正阳门前,叫人不禁肃然。
逶迤冗长的队伍慢慢抵至庆功宴,拓跋陵自入内殿,拓跋连城随之落座,品级大员也按官位,内殿为重、外殿为次而坐。
拓跋连城在前,身后另置一方桌子,苏莞然与顾闲静等女眷便坐在其后,可怜苏莞然与顾闲静佯装关系疏远,心中有千言
万语竟不得说。再看前面一本正经的拓跋连城,连个照面都对不上,宴会还没开始,便已经有些不耐了。
苏莞然倒是好整以暇,自顾自吃着东西,没人跟她说话,她也自得其乐。
但顾闲静却不然,她已经七年多未曾进宫了,这宫殿堂皇壮丽,人人都锦帽官靴,个个都进退有礼,可言辞交锋却要慎之又慎,好像刚一入宫,她便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死死盯着她。
公皙淑慧……
顾闲静到底是有些害怕她的,外人都说她们不合,可从头到尾,除了公皙淑慧主动找她的麻烦,她已经习惯了逃避闪躲。
无声轻叹,顾闲静垂着眸,忽见放在面前的盘子轻轻动了一下。
一只筷子从左边伸了过来,正将那糕点盘子往自己身边推。顾闲静眼波一动,扫了眼苏莞然,却见苏莞然一脸正色地盯着正与人闲谈的拓跋连城,目光丝毫没有动过。
顾闲静忍俊不禁,低头夹起块糕点用了,只听前面拓跋陵道:“皇弟与众将士此行辛苦,为我天朝分忧,朕每在京中,日夜常为担忧,辗转难眠,如今终见皇弟平安凯旋,才终于放下了心。”
拓跋连城叹道:“皇上,臣弟何尝不念皇恩浩荡,予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能够驱除外敌,保我河山,大获全胜,逃出红丘陵,皆是皇天护佑,臣弟感激不尽。”
“唉,皇弟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朕不过端坐高台,哪里有皇弟辛苦呢?”
“皇上虽居朝中,心系百姓边关,时常拍人挂问,更派监军前往边关相助,实在费心了。”
二人你来我往好一片恭维,配着那群臣觥筹交错虚情假意,恁是轻歌曼舞再悦人耳目,顾闲静都有些食不下咽了。
她的孩子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又过片刻,拓跋陵收起这些无用之词,直入正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