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七日。”王成道。
早在家书到来以前,她们就已经让人准备好上好的伤药和人马,前往边关,时间比第二位监军出发得还要早。
去的人身上不仅带了贴身的衣裳、书信、药草,还有近日京城的动向。
慕其入京到现在,一直被关押在大理寺待审,中间拓跋陵本想直接将之千刀万剐,却被人劝了回去,欲等战事胜利了,再拿他祭天。
拓跋陵喜欢“祭天”这个词,因此并没有异议,可就在不久之前,慕其留下血书一封,一头撞死在了牢中。
血书上,唯有八字:昏君误国,贼臣当道。
此八字极具冲击力,拓跋陵暴怒之下,竟让人将已死的慕其以叛国之罪下令鞭尸,慕氏一百二十三口,老少皆无一人留下,便是早就已经分家的支脉,也都命赴黄泉。
消息传到拓跋连城耳中时,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趁着于绝重伤,于阗军无人领导,拓跋连城率人呈狼扑之势齐上,一举拿下了红丘陵大片土地,逼得于阗军不得不往后再退三十里,夺回一城。
可随机,叛将慕别以单耳为要挟,两军再次僵持不下,与辽阔平原中对峙。
拓跋连城让人散去,拿着书信看了许久,神色复杂地靠在主将宝座上,静默不语。
慕其虽是叛国之将,无可抵赖,可堆里的惨状他也是历历在目,让人心惊。堆里曾向宣阳求救,奈何宣阳本就是粮饷不足,无法施援。
军饷,贪污,竟将一位年迈老臣逼得家破人亡。
慕家两位老兄,让拓跋连城想起了拓跋玉,那个同样被拓跋陵逼得焚尸于野的亲兄弟,还有蓝玉……
这次若不是拓跋陵从中作梗,他们何至于险些命丧敌手!如此视边疆战事为儿戏,这就是他拓跋陵!
沉吟间,拓跋连城的目光越来越深,蓝玉掀帘而入,惊奇地
看着拓跋连城,“将军才胜了一仗,怎么心情反倒不好了?莫非还在烦恼那监军?”
“我已经派人将监军送回了宣阳,以保护之名,”拓跋连城身体不动,眼帘一垂,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蓝玉,“你的毒尽去了?”
“反正是活下来了,”蓝玉未曾细说,上前直接将他手中的信取了过来,边看边道,“说起来,我还没谢谢你救了我……第二位监军?”
目光微变,蓝玉哭笑不得道:“王妃威武,这办事效率怕是与你有得一拼了。”
没想到这居然还是第二位监军,第一位已经被她弄死了,蓝玉摇摇头,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瞧瞧这一家子,联起手来上上下下都糊弄了个遍。
拓跋连城坐直身体,又从身边拿起另一封信给他,摇头道:“莞儿下手快准狠,的确解决了一大麻烦,不过还是不够万全。”
“这是?”蓝玉挑眉。
“我在莫城的旧部送来的消息,”拓跋连城轻笑,“他们掀了个山贼窝,将人赶到了小关下,替莞儿补了个窟窿,让我不要担心。”
蓝玉哂笑,“这事儿你应该告诉王妃,而不是告诉我。”
拓跋连城意味深长地笑了,“告诉你,是想告诉你,你可以不用待在边关了。”
“啊?”蓝玉愣住,竟有些不满,“为什么?”
“两年前,边关对你来说是安全之地,但现在,边关却不安全,”拓跋连城站起身,手指摸索着腰上的长刀,眯了眯眼睛,漆黑瞳孔里闪过算计,“我要你回京城,帮我巩固势力,为我回京做下准备。”
这次回京,可不像上次,局势一旦明朗,他和拓跋陵之间那兄友弟恭的虚假功夫,维持不了多久。
蓝玉琢磨了一下,实在分不清他这话到底是在乎自己的安全,还是在乎自己的利用价值,不过想起这家伙
拼死把他带出红丘陵,心中虽然有几分不满,却也没说什么。
“你以受伤功臣之名回京,风头正盛,无人敢擅动,而且,”拓跋连城默了默,忽又道,“而且,京中有传志,他可以彻底解了你身上的毒。”
“……”蓝玉撇嘴,“你这人什么时候能说出一两句真诚的话来,没准我要敲锣打鼓庆祝一下。”
拓跋连城闻言失笑,回头盯着那张娃娃脸,“本王看起来不像在说真话?”
蓝玉翻了个白眼,“我这个人喜欢交朋友,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朋友满天下吗?”
“坦率。”拓跋连城言简意赅。
“没错,坦率,”蓝玉盯着他道,“坦率,而不冲动,可以让人放心交托一切的人,才会朋友满天下。可你不是,你没有那么多的朋友,只有一个个服从于你的属下。”
拓跋连城嘴角的弧度慢慢小了,沉默许久,才道:“玉儿,我永远不可能像你一样,拥有推心置腹的朋友。”
“所以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可怜,”蓝玉将信放在桌上,揉了下脑袋,叹口气,“还有,我也有自己的名字,不过……就当是你救我的报酬,蓝玉会在王府静等王爷凯旋。”
语毕,蓝玉回头看了他一眼,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打马回京。
“黑怀,”拓跋连城拿起信,闭了闭眼,道,“派人送蓝玉回京,然后,整军备战。”
这场战争,也快要结束了。
蓝玉当日便就出发,路上见了个朋友,略耽搁几个时辰,才慢慢回京。
次日,拓跋连城整军,又次日,拓跋连城兵分三路,向着于阗大军步步逼近,开启了长达一年的范阳之战。
这场仗打得出乎意料的艰难,那不断传回京城的花名册上记录了数不清的阵亡将士,有人已经无名。
朝廷派下的抚恤银两能有多少到达死者家属
手中?蓝玉私下与朝臣斡旋,巩固南王府的势力。
苏莞然明白拓跋连城的想法,拿出了不少嫁妆以作抚恤,传的却是太妃顾闲静的名头。
每每入宫,都哭诉乃是被顾闲静以死相逼,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公皙淑慧几番查探,查出来的也是顾闲静,只得接受现实。
京中暗传顾闲静收买人心却用媳妇的嫁妆,让人耻笑,可顾闲静如今已经对谣言没有任何反应了,时间便在这暗潮汹涌之中,慢慢又过了大半年。
冬月又过,春风催开了荷花,渐至夏日,莲池清香缭绕,沁人心脾,也叫人昏昏欲睡。
顾闲静有些老了,这些年她几番病痛折磨,身体早就大不如前,总是不自觉地便在躺椅上睡下,正值夏日,睡意越发上头,根本控制不住。
苏莞然索性在莲亭中放了两个躺椅,闲来无事两人便躺在上面假眠,或是看看各处的账本。
时如流水,从指缝中慢慢躺过,渐来总觉度日如年,苏莞然百无聊赖地挥着扇子,似梦似醒,昏昏沉沉,神思好像在另一片天地游荡,不着归处。
忽然,她听见了鼓声。
那鼓声三年来每过几日便要想起,苏莞然几乎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意识还未清醒,人已经蹭地站了起来,“家书来了!”
顾闲静被她吓了一跳,蓦然惊醒,抬头却见苏莞然满脸茫然地呆立在凤凰浴火的花灯下,不禁失笑,精神头倒好了许多,坐起身道:“又睡迷糊了?”
苏莞然也以为自己是睡迷糊了,讪笑了一下。
咚咚咚!
是鼓声!
苏莞然眼睛一亮,突然听见了第二道鼓声,竟像是从皇城那边传过来的。她怔了怔,有些迷惑地看向顾闲静,“今儿怎么有两道鼓声?”
顾闲静此刻终于反应过来,眼睛越睁越大,头顶的皱纹越积越厚,刹那间,眼
眶竟是一红,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苏莞然看得浑身发麻,面如死灰,“母妃?你这是……你哭什么?难道这两道鼓声有什么不对?”
“傻姑娘!”顾闲静激动万分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外走,“这是大军凯旋的鼓声!是连城、连城要回来了!快,咱们快去门口等着!”
坐在走廊上的齐嬷嬷与芸娘等人同时一震,苏莞然愣愣地被拉着走,良久才终于反应过来,看惯了的走廊、早春陈旧的灯笼、索然无味的走廊好似一下子有了色彩,脸颊绯红。
他要回来了吗?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终于要回来了吗?
太好了,太好了!
苏莞然忍住浑身的颤动,伸手扶着顾闲静,迎头往大门走,身后兴冲冲跟上的丫鬟、侍卫,整个王府好像都在瞬间热闹了起来。
“太妃,王妃!”蓝玉从书房窜出,眼睛放光地跑了过来,“你们也听到凯旋鼓声了?”
“听到了听到了!”苏莞然的眼睛几乎笑成了一条直线,清澈动人的眸子里波光粼粼,就像春水骤波,叫人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乌泱泱的一群人都走到了门前,才发现此时整条长街上都已经站满了人,都在翘首以盼凯旋捷报的到来。
倏然,一匹快马从前方驰来。
粗犷而振奋人心的声音随之传开,斥候满脸堆笑,手中高举大红捷报,朗声长啸。
“胜!”
“护国将军拓跋连城,率天朝铁骑二十万,逐于阗联军于梓桐关!于阗联军溃败奔逃,活捉于阗公主于秋儿、主将关林,俘虏敌军十万,即将班师回朝!”
霎时间,人声雷动,长街之上,笑语震天。
苏莞然抿紧唇,长久的等待,日日夜夜疲惫不堪的心,在此刻,终于可以彻底放心下来。
“收拾王府,”苏莞然嘴唇轻颤,“连城……要回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