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无几的干粮挨不过六日,神经百战的将军也忍不住白了脸色,不能生火,背着的马肉生涩难啃,水囊里接的雨水也少了许多。
他们只能靠着露水和野菜熬过这段时间,拓跋连城等着的大雨迟迟未来,底下的将士却已经饿晕了头。
远远地,拓跋连城似乎看见一对骑兵从于阗军营正门口走了进去,他站起身,拿起远镜细看,脸色陡然一变。
他看见了被束缚住手脚的单耳和被俘虏的天朝将士,还有那耀武扬威的叛国贼慕别。
单耳身后还跟着一位于阗将军,背对着他,他也看不清那人长得如何,却莫名所以地神经一紧。
那就是与他在战场上胶着厮杀的于阗大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从何而来。战场之上对阵三回,但他却始终没有听人说过他的名字。
“将军,”小将有气无力地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野果,“冬天没什么吃的,就这些了,将军还是用些吧,否则……”
拓跋连城看了眼那小将,先前不曾注意,过了这几日,他才发现这小将倒是比别人更加坚韧,日复一日、两餐如常地过来催他吃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亲兵。
与他年纪相左,也是他的旧部,想来应该是三年前参军入伍之人,被编到了冲锋队伍里。
“你叫什么?”拓跋连城放下远镜。
小将摸摸额头,笑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般道:“属下闫齐。”
“闫齐,”拓跋连城记住了这个名字,“天一黑,本将要离开片刻。你照顾好军师,若是有任何异状,带人往左边的山头撤。”
闫齐微惊,拓跋连城已不欲多言,招手让他退下,闫齐到底惧他阴沉压迫,不敢多话,诺诺应了。
及至傍晚,拓跋连城卸下重甲,将随身带着的匕首已经长剑别入腰间,趁
着夜色慢慢潜入黑暗。
时间慢慢地过去,直至月上中天,拓跋连城也不见回头。闫齐心神慌乱,却又不敢出声,只怕乱了军心,只好等在原地。
启明星照亮天空,缓缓落下,转成成了金红晨曦洒满密林,寒风吹得众人心神具凛,沉睡的人终于醒了过来,抬头扫视,却惊讶道:“将军人呢?”
闫齐迷迷蒙蒙地睁开眼,闻言顿时惊醒,悻悻道:“将军说去下面探探风,一会就回来。”
先锋令当即变了脸色,“什么?!”
这里是于阗营地之外,他们当然担心,群龙无首,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众人顿时有些乱了,闫齐吓得脸白,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却突然惊呼起来。
“有人来了!穿着于阗人的衣服!”
闫齐蹭地跳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大吼,“快,快逃!去旁边的山里,那里安全!”
“你们想躲去哪里?”
……
山坡上,草丛中。
苏莞然穿着一身男装,伏在草丛里盯着下面的山坳,神色凝重,就像化不开的乌云都聚拢在她头顶上似的。
今日是个好天气,日头正盛,嫩绿春叶将整个山坳装点的明亮刺目,美不胜收,然而越到边关,人却越来越稀少,清冷入骨。
芸娘压着身体从旁边走了过来,低声道:“人快到了,王成让我问您,是否已经决定好要动手?若是动手,还请王妃到时藏好,一定不能出现。”
“我知道,我又不会武功,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拖他们的后退,”苏莞然沉声道,“还有,让他们自己小心,一切以监军为目标,得手便走,决不能逗留。”
芸娘点头,转身去了。
苏莞然又等片刻,果然便见一只长长的队伍走了过来,进了山坳便停下,似乎正要休息。
盯紧那监军,苏莞然见他靠着几名
禁军坐着,手指轻轻收紧,而后将旁边的草叶拔掉,两唇夹着,慢慢吹出一声尖哨,响彻山谷。
哨声古怪,底下的人是长居京城,竟没有半点察觉。
这凄冷的山谷,方至开春,鸟虫蛰伏,巨兽不近人烟,哪里来的这声音?
众人赶路赶得疲累,一时也未多想,等反应过来之时,一只离弦之箭已经穿透了监军的喉咙,在众人眼中开出了一朵凄厉的血花。
“有刺客!”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数百人蜂拥向着两侧爬了上来。
护送的人死了,他们若是拿不住凶手,只怕也要跟着陪葬!
苏莞然赶紧又吹了声尖哨,众人心神一凛,便听声声怪笑,从头顶突然砸下,轰隆隆在身边炸开,顿将山谷炸得如同人间炼狱,山石摇落,疯狂地往下坠去。
禁军大怒,“何人敢在此设伏,竟敢攻击朝廷命官,快抓住他们!”
“原来是朝廷命官?”苏莞然朗声大笑,故意说道:“小爷我今儿刚来这山头,真是不巧啊,打劫错了人,兄弟见谅,咱们这就走了!撤!”
山贼?
禁军气得青筋直跳,“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抓人!”
苏莞然吼完那一句便匆匆转身,抓住自己藏在山背上的马儿,翻身上马便跑,还不忘将自己的脸遮住,免得被人发现端倪。
“小姐!”王成跑过来,马蹄飞草含泥,兴奋又紧张地大声道:“他们人还是很多,一定很快就追上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按照先前布置的退路跑啊!”苏莞然皱起眉头,回头一看,才发现几十名禁军竟然已经赤手空拳地跑了上来,蓦地咬牙,“咱们人少也是好事,让兄弟们分开跑,避着点挖好的陷阱,然后找机会躲起来,等人走了再汇合,绝对不能被抓住!”
他们的脸都太熟悉了,京城之
中只要一查便能查出来,倒时候一切都毁了。
好在,南王府的人个个都武艺高强,更好在,他们早就布置好了退路。
王成吹了下口哨,众人会意散开,瞬间分作五六路,各抄小道离开。苏莞然与芸娘却是往官道而去,王成紧随其后,过两个路口,三人突然右转,看得身后的人一愣。
“追!一个都不要放过,抓不到人咱们都得死!”
苏莞然气喘不停,伸手按着自己的心脏,同芸娘对视一眼,忽然勒紧马缰翻身下了马,将外面那层男儿外裳一脱,头发一放,忽然转身。
王成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点点头,继续往前,带着他们的马儿拐个弯再度消失。
苏莞然同芸娘低着头,禁军迎面而来,却只扫了她们二人一眼,便迫不急待地更往前面追了过去。
……
拓跋连城回到山上时,闫齐等人几乎泪流满面,又哭又笑。
“将军!援兵来了!”
拓跋连城先是被这句话惊了一下,随后目光一扫,当即了然。
他口中的援兵只有三个人,所以才会,可这三个人给他们带来了还几大包干粮,刚好可以帮他们填饱已经空了好几日的肚子,所以又笑。
但是三个人带的干粮再多,数百人同用,也最多只能用一餐罢了。
黑怀就是这三人之一,他带着死士千辛万苦地在敌人阵地里摸爬,进来时二十余人,到了拓跋连城面前却只剩下三个人,这样的“援兵”,看起来就让人绝望。
拓跋连城却松口气,笑了起来,“黑怀,你来得正好。”
黑怀也觉得自己来得正好,他一上山便见到那草木皆兵的将士,风声鹤唳耸人听闻,吓得他们本就脆弱的精神几乎崩溃,怕是再饿一顿,人就可以共赴黄泉了。
他看看拓跋连城裂开的嘴唇,一语不发地将布囊中的干粮和水
拿了出来,“主子,无论你想干什么,不吃东西,都会没有力气的。”
拓跋连城颔首,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否则只是探查路径,不至于浪费一夜时间,走走停停。
默不作声地吃着干粮,拓跋连城紧紧握着手中的家书,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的军营,就像一头饿狼,在觊觎着近在咫尺的美食,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不刻,等人终于恢复了精神,黑怀才道:“主子,您想做什么?”
“我在等一场大雨,”拓跋连城指着对面的军营,嘴角露出冷意,“然后,去那里找一个人。”
春日总该有一场大雨的,黑怀抬头看看天空,看见乌云蔽日,层层累积的铅色好像要将人的心肺压扁,天仿佛既要塌下来了。
“快下雨了,就在夜里。”黑怀神色凝重,“主子,这样很危险。”
拓跋连城抓了一把油腻腻的头发,冷笑道:“知道很危险,但比起饿死,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拼上一把。否则……”
否则,他怎么有脸回去见她?
轰隆隆!
话音未落,霹雳春雷划破天空,倾盆大雨倏然落下。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深夜,及至月上中天,雨势也未有半点缓和,黑怀将身上的盔甲也脱了,顿觉轻松百倍,他扫了眼那干净树根下静静躺着的蓝玉。
拓跋连城不是冲动之人,这么等不及,只是因为没有时间了。
蓝玉气若游丝,熬不熬得过这几日,只怕都是未知数。
“走吧,”束紧黑衣,拓跋连城整个人就如同黑暗的一份子,除了那双眼睛,明亮而深邃,沉静而疯狂,“黑怀,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你了吧?”
“主子放心,”黑怀回头看了眼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几个人,嘴角一咧,“咱们别的功夫没有,给人搞破坏,却是一等一的好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