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莞然心脏似乎都停了半拍。
她怔愣地看着拓跋连城,那张阴冷无情的面容顷刻间变得模糊不清,目光凌冽绝不退步,说出的话,却叫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在为她鸣不平。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那句“夫妇一体”吗?可是,苏莞然迷惑地看着满堂鸦雀无声的大臣,错愕的、奇异的、疑惑的目光交杂在一起,都在盯着拓跋连城。
就连拓跋陵都怔了片刻,随后,目光一闪,一声冷喝,“好个工部尚书!朕用俸禄养着你,你还嫌不够,竟然敢欺上瞒下祸害百姓,来人啦!将工部尚书押入刑部!”
“令将工部相关人等一并扣押,将户部员外郎缉拿归案,彻查淮南欺上瞒下之事!若此事为真,主犯诛灭九族,从犯抄家发配海南,次级男犯一并列入刑罚司,女流没入教坊司,三代之内,不得为官!”
众臣面面相觑,又见五大三粗的带刀侍卫携兵器而入,将早已愣住的工部尚书往外拖。
那与他们共事数年的人被拖出去时吼得凄厉,狼狈不堪,坐于外庭的工部侍郎听不见内殿的动静,被抓走时还在饮着最后一杯酒,叫嚣着“放肆”之语。
麟德殿内外皆寂,须臾,五部尚书反应过来,皆出座位,跪地俯身,“皇上爱民如子,天恩浩荡,乃天下之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莞然怔愣地随着众人跪下,山呼万岁的声音犹如波浪一般慢慢扩大,此起彼伏,震得她耳朵生疼,最后,止于一句清润叹息。
“皇上能如此毫不犹豫地肃正朝堂,太平盛世何所不期?如此,臣方不负圣上所托,彻底了解了这淮南之事,吾皇,万岁!”
拓跋陵将拳头捏得死紧,面上,却扭曲地露出了欣慰笑意,缓慢地坐回了位置上,“南王为朕如此尽心尽力,朕永生不
忘,诸位爱卿,起来吧……这庆功宴才刚刚开始,起乐!”
“多谢圣上!”
悠扬乐曲与绫罗美人再次上场,心惊胆战的朝臣慢慢落座,彼此仍旧心有余悸,面面相觑。拓跋连城雷霆一击,丝毫没有给拓跋陵争辩的余地,万民书在前,皇帝稍有犹豫,便会落个骂名。
这拓跋连城,好胆识,好阴险!
无论他人如何想,拓跋连城却好似丝毫不觉,慢悠悠地踱步到了苏莞然身边,府身将人拉了起来,漆黑的瞳孔映着苏莞然怔然失语的面容,嘴角一勾,“起来了,不是饿吗?”
苏莞然愣愣地点头,柔软的手指被他捏在手心,握在温热的掌里,心跳轰然加速,白皙的面庞透出一抹微妙的红色,落入了拓跋连城的眸中。
他不动声色地在她手指上摩挲两下,隐没在面具下的目光带着笑意。
苏莞然尚在走神,歌舞之中,笑声稀疏,颇为尴尬,却听拓跋陵忽道:“此万民称颂书劳连城辛苦带回了。”
苏莞然心神一紧,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记仇。
那微凹的眼眶笑起来,拓跋陵浑身的阴郁气质简直比她初见的拓跋连城还有森寒,何况他手中还拿着高士送上去的万民称颂书,那“天恩浩荡”四个大字,既讽刺又辛酸,拓跋陵想必是难以体会的。
拓跋连城却不以为意,“臣不过是代百姓传达而已,此事若真说辛苦,当时蓝玉蓝公子最为辛苦,因他,便是淮南中的难民之一。”
“哦?”拓跋陵将目光投向了蓝玉,见其算是长身玉立,只是低着头,看不清面向与表情,没想到他竟是难民之一。
拓跋陵心中莫名复杂,若他真是难民之一,拿着万民称颂书……没准倒真有那么几分“称颂”的意思。
但此先河一开,往后必定为人所掣肘,而他最不喜欢的
,就是为人所掣肘。
拓跋陵想到此处,脸色又变得冷淡,甚至还有些许的厌恶,遂不冷不热道:“这位蓝公子倒的确是辛苦,朕得此万民书也算是政绩一桩,蓝玉是吧?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政绩?
苏莞然暗暗翻了个白眼,把天灾人祸当成政绩,这拓跋陵也真好意思说出口,简直太不要脸了。
拓跋连城矜傲垂眸,目光扫了眼面前的荷藕糖糕,随手将它端给了苏莞然。
修长的手指从面前离开,苏莞然本无心用食的心思忽地活络了一下,抿了抿唇,是了,她之前还说过自己饿了,这会一样不吃也叫人疑惑。
就尝一块好了,权当是卖他一个面子,毕竟人家刚刚还给自己打抱不平过。
苏莞然伸手夹起一段香糯白藕,视线同拓跋连城对上,却见其努嘴无声,“吃吧,你不是饿了?”
傻子,他还真当她饿了。
苏莞然心下好笑,却听一旁蓝玉笑道:“若无皇上,淮南岂有平安之日?草民得见天颜,已是莫大荣幸,草民代淮南百姓感谢圣上,不敢再要赏赐。”
嚄,这话说得好听,不愧是读书人。
苏莞然将莲藕放进嘴里,清脆的藕条被熬得极软,一抿就化,就像软糖一样甜腻可口,还带着些许酸味,苏莞然眼睛一亮,看向了拓跋连城。
拓跋连城似乎勾了下唇角,又将另一盘点心端给她,“这是御膳房大师傅的拿手点心,外面可是尝不到的。”
那大师傅还是他当年挖进皇宫的呢,拓跋连城不无得意地想。
苏莞然待要去尝,却猛然听到金龙宝座上的人又弄出了大动静,那才换了的杯盏又摔落在地上,满朝的臣子都快被吓出毛病了,本就稀疏的笑声越发少了。
“你……抬起头来。”拓跋陵压抑着声音道。
拓跋连城神色微动,飞快地扫
了眼拓跋陵,将那张脸上的震惊、惧怕、慌乱、失神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看见了他脸上飞速消弭酒红、逐至惨白的面容。
可是,没有愧疚。
蓝玉抬起头,视线却还放低着,未曾直面天颜,然而尽管如此,拓跋陵却依旧吓得肝胆俱裂。
“是你!”拓跋陵的声音近乎扭曲,“你是……”
苏莞然食欲骤低,她险些将这件事给忘了,忍不住抬脚踹了下拓跋连城,压低声音道:“你到底干了什么?”
“反正不是坏事,”拓跋连城又恢复那高傲模样,冷淡地抬头,“皇上,您怎么了?”
拓跋陵指着蓝玉,蓝玉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身体被桌椅挡住,只能看见他蓝色的衣袂,尽管如此,拓跋陵还是脸色铁青,质问道:“他是什么人?”
拓跋连城偏头看了眼蓝玉,似乎有些迷惑,思索片刻,又恍然大悟的摇头叹息,“可叹反王居功自傲谋乱犯上死不足惜,却叫天下与之长相相似的人生无端被其连累,皇上不必惊惶,此人不过是凑巧与反王有几分相似罢了。”
三言两语,拓跋连城便将此事前因后果道了个彻底,却叫拓跋陵神色越见阴沉,几欲拍案,“世上果有如何巧合之事?”
拓跋连城讶异道:“皇上,他可是淮南百姓的代表啊,岂能与反王败类相提并论?”
他一口一个死不足惜、败类,似乎与拓跋宁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更将这蓝玉送到眼前,是何用意?
是用来表忠心?还是用来提醒众人当年诏书有问题?
拓跋陵深深地低下头,眼中杀意若游丝,悄悄地咽了口唾沫,看了眼蓝玉,却愣住了。
他看见,蓝玉虽然跪在地上,却并不害怕,似乎天威压顶,生死在即,没有对他造成半点影响。
苏莞然瞳色蓦然一深,清澈的眸子里,诧
异与复杂一闪而过。
她一直觉得蓝玉答应拓跋连城的要求是被逼无奈,但如今看来,只怕并非如此,或许,拓跋连城说的没错。他答应了,自然有他答应的理由,报恩也好,攀附也罢,只求一个安身之所也可以,既然答应了,就不算是无辜。
就像她,就算是被逼无奈,也到底是成了奸细,一辈子都洗刷不掉了。
许久,拓跋陵突然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十几步外拂袖摆臀伶人都乱了动作,争先恐后地往后钻,生怕自己入了拓跋陵的眼。
她们都知道,拓跋陵发怒之时,最喜折磨人发泄。
“说得也是,只是天下有如此相似之人,委实叫人惊讶,”拓跋陵略一抬手,“蓝玉,你起来吧,此事,是朕大惊小怪了。”
蓝玉眨眨眼睛,又“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多谢圣上。”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蓝玉,打量着蓝玉低垂的眸,慢慢眯起了眼睛。其实细细一看,蓝玉和那个人长得并不很像,尤其这性格,那小兔崽子从来不会服他,每次在先皇面前都要跟他作对,更别说这般低眉顺眼地站着了。
而烧死那小兔崽子的火,也是他亲手放的,火场至今扔在郊外无人敢近,岂能作假?
他若是因为一张脸就把人杀了,那便是残暴无情。他不仅不能杀他,还得将他好好保护起来,以此彰显自己的仁慈宽厚、大度能容天下奇事。
拓跋陵咬牙,该死的,这一定又是拓跋连城的主意!
忽地,一个宫女从宫门口走了进来,楚楚袅袅,艳色生俏,妩媚之色浮于表面,拓跋陵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以往那般感兴趣了,“慈宁宫的窈窕,你来这里做什么?”
窈窕款款行礼,用甜软的声音轻轻道:“太后听闻王妃在外遇刺,十分关切,让窈窕来请王妃入慈宁宫叙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