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地方会一去再去,有些人见过一次便终生不愿再见。
慕颜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又会来到东阁,并且还是在一个夜晚。
但是和第一次的晨曦、第二次的雨夜都不同,这一回,东阁整个笼罩在清冷的月色中,万籁俱寂,浓雾遮眼,使得它仿若是一座漂浮在繁华宫中的孤楼。
龙涎香气飘渺而幽淡,却又的的确确萦绕在她身旁。
隐隐绰绰地,慕颜看见一人素白长衫,长身玉立于花厅之中。她欣喜地只身穿过氤氲雾气,悄声来到他的身后。
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着她。
慕颜终于看清楚眼前之人的长相,浓眉飞扬,深目薄唇,不怒自威,是个轩昂不凡的伟男子。
可是此刻的慕颜,身子竟身不由己地微微发颤,恐惧、不安充斥周身。
贺兰淼。
这个名字赫然从她脑海浮现。
这张只见过一次的脸,却让她身不由己地从心底深处涌出一股厌恶恐惧之感。
“我有那么可怕吗?”他的问话中充满轻蔑。
慕颜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暗暗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抬眸直视着他,冷冷反问:“你怎么会在这?”
贺兰淼唇角微牵,凝视着慕颜,似笑非笑道:“太妃应当怕我才是。”
慕颜稍一愣怔,不过,转瞬间她便回过神来,当恐惧到达极点之后,心情反而也会平静到极点。比起专注于害怕,倒不如泰然应对,方能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她往身后的一张椅上坐定,目光很是淡定地打量着贺兰淼,缓缓道:“你也只是凡身肉体,又非三头六臂的怪物,我为何要怕你。”
这一次,倒是换得对面之人发愣了。恍惚间,慕颜发现方才还寒意凛冽的一双眼睛,此时仿如深雪渐融。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说:“你果真很有胆色,倒还配得上做我的女人。”
慕颜冷冷一笑,眼底尽显鄙夷之色,“可我看不上你这样的卑劣小人。”
他脸色一僵,苍白的面容浮上病态的怒红,骤然快步上前,状若疯魔地扑向慕颜,猛然将她摁在椅中。他狠狠地扼住慕颜的颈项,整个身躯压下去,将她抵在坚硬的椅背。
背脊几欲断裂。咽喉被锁紧,慕颜动弹不得,呼吸不能,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
强大的求生欲激发人无限的潜能,就在慕颜几欲昏厥之际,她在自己的身后突然摸到一把坚硬锋利之物,她根本来不及思索这是何物,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匕首插入贺兰淼的胸膛。
血没有立即流出来。贺兰淼吃痛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他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慕颜同样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她甚至比对方更加困惑,这匕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殷红的血缓缓渗透出来,在他胸前的衣襟上画出了一朵鲜艳的红花。花心是匕首的握柄,上面还有慕颜紧握的五根手指。
她狂喊出来:“——啊!”
“娘娘,娘娘,快醒醒,您魇着了吗?”
慕颜猛地坐起身,小芙正焦急地唤着她。
清冷的月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在榻前仿佛水银泻地。梦中显得无端诡异的静谧夜色,又恢复成了现实世界中的安宁模样。
“娘娘,您怎么了?是在寺中住得不习惯吗?连着两个晚上都魇着了。”小芙拿出帕子为慕颜拭去额上的细细冷汗,忧心忡忡道。
慕颜勉强笑道:“我没事了,你歇着吧。”
“我还是在这陪着您吧。您这个样子,铁定又想自己苦撑一晚上。我在这陪您说说话吧。”小芙扶着慕颜躺下,替她掖好被子,跪坐在榻前,陪着慕颜。
慕颜觉得心头一暖,没有出声,微微一笑表示同意。
总归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她与小芙相依为伴二十余载,亦仆亦友。小芙虽有时咋咋呼呼的,不甚细心,但她自己似乎也很难拒绝她的关心。可谁又能拒绝家人的关心呢?
慕颜借着从窗外透进的微幽月光,环顾四周。黑乎乎的也看不清什么,只隐约能看得到墙边条案上香炉的幽幽冷光。
慕颜记得,条案之上的墙上还题着几行诗。整体而言,这是一间布置得十分素净简朴的寮房。
既已决定来到护国寺中祈雨,慕颜并不想铺张,只愿一切从简。
李凌萧深知她意,所以只在寮房当中添置了她日常惯用的寝具、熏香、茶具、衣物,其余物品并为多做变动。
眼前的景象一切如旧,似乎并未有何不妥之处,可是慕颜总有种惴惴不安感。
终于她还是坐起身来,问:“我们睡之前可有关过窗?”
小芙这才后知后觉地望向窗户,诧异道:“咦,这窗怎么开着。”说着她拢了拢领口,起身走近窗边。
郊外不比城中,城中四月初见和暖,而在山麓之下的护国寺仍带着春寒的冰冷之感。
夜里山风呼啸,千杆修竹随风摇摆,慕颜从枕头下取出匕首,警惕地靠近窗牖。她微微探身往窗外看了看,入眼的除了如洗月色下的松竹林地,便只剩下倒映着明月的一汪平静清泉了。
四周风声沙沙,却无人影。慕颜确定周围一切无误后,方才让小芙重新关上窗户。
她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着,将桌几上的油灯燃起,微弱的火光划出一个温暖的红圈,似乎使空气中的寒气都消融了几分。
她将手中的匕首从剑鞘中取出,仔细地端详着。这柄匕首是出宫之时,李凌萧特意交代她随身携带,以防遭遇不测时,用此物拖延一二。
刀柄的纹路样式逐渐和梦中的那柄匕首重合,没错,就是这把匕首插入了贺兰淼的胸膛。
冷汗再度冒出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噩梦?而且连续两夜,梦境栩栩如生。最可怕的是,整个过程都一模一样。
贺兰淼。
这个从到前世今生只见过一次面的人,这两日总是徒然出现在她的梦境里,而且还是噩梦。
这难道是一种警示吗?又或者说,代表着一种极端不详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