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宋先生来了。”小芙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慕颜紧握双拳,深吸了几口气,强制压抑下心里的悲恸,她的声音因太过压抑变得略有些喑哑:
“让宋先生进来吧。”
慕颜以为宋月华倏然痛失爱徒,面容定然十分憔悴,但尽管面色惨白,宋月华却打扮得隆重而庄严。
她第一次见识到了“女尚书”的紫色襦裙。
我朝有制,三品尚书方可着紫袍。宋月华是女官中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被赐予紫服的。
宽袍、广袖,袖笼曳地,边缘缠满金丝的花纹。紫裙硕大,把宋月华的整个人都包裹其中,只有苍白的手指甲露在外面。
这样的盛装之下,宋月华仿若一个盛装的玩偶,似乎一阵风便能吹倒。
可她仍以一种大无畏的姿态,缓步向前。
慕颜心中油然而生几分敬佩,上前几步道:“先生有恙,怎么不在院中休息呢?”
宋月华说:“无妨,原是昨日就该来为娘娘复诊的,拖到了今日,微臣心中实感抱歉。”
“先生无须在意这些,哀家无碍。”慕颜道。
宋月华微微一笑,道:“太妃还年轻,身体本是无大碍的。但也不可大意,若是思虑一直不停,便仿若点灯熬油一般,身体总有一天会支撑不住的。”
慕颜心中一惊,抬眼看向宋月华,可她那洞若观火的目光,让慕颜忽感到一阵窘迫。
她赧然一笑,道:“先生的好意,哀家明白的。”
宋月华诊完脉,写了一药方交予小芙手中,叮嘱了几句后,便起身准备离去。她刚走了几步,忽然踯躅不前,在兰草屏风前驻足。
“没想到,这幅兰草图被拓印在屏风上了。”宋月华微笑地说着。
慕颜笑着走到宋月华的身旁,说:“是啊,先生的这幅兰草图,哀家甚是喜欢。每次看着它,仿佛置身在这一片兰花的黄色海洋里,令人安心恬荡,红尘喧嚣似乎全都可以抛诸脑后。”
宋月华闻言,眉头紧蹙,她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屏风,动作轻柔而小心,像是在抚摸娇嫩的花瓣一样,似是回忆起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来,声音也变得有些飘渺不定:
“我那时作此画,心境便是如同娘娘说的这般。”
慕颜面色凝重地看着宋月华,眼神里微带着询问。
她想不明白,为何一向从容镇定的宋先生,此刻为何会让人觉得有一种失魂落魄的感觉呢?
等了许久,她才看到宋月华深深吐了一口气后,用坚定不移地目光看向了自己,然后缓缓下拜,“太妃娘娘,关于苏青误饮茶水一案,微臣有话要说。”
慕颜扶起宋月华,不解道:“先生无须行此大礼,有什么话你直说便好。”
“其实......”宋月华艰难开口,话才刚刚说出口,便被进殿来的小芙打断了。
“太妃娘娘,皇后娘娘来了,正在偏殿等候呢。”
慕颜迟疑了一下,微微一笑道:“皇后既然来了,宋先生不如和哀家一同出去吧。这件事毕竟事关皇后,想必,你想说的,也是她想知道的。”
宋月华面上不由得又苍白了几分,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嗫嚅道:“一切听从太妃的。”
她转过身要出去时,觉得眼前一阵昏黑袭来,不由自主地跌坐了下去。
站在宋月华对面的小芙手疾眼快,上前扶住宋月华,“宋先生,宋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慕颜这才发现,宋月华面色惨白如残败的花朵,毫无一丝的血色。
她惊觉不对劲,高声唤道:“来人,快传太医!”
隔墙花影动,清冽的甘松香气,从金线细细勾描的瑞兽熏香炉中飘出,慕颜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在了坐于她下首的郭皇后身上。
宋月华突然晕倒,太医正在内殿诊治。
后宫之事,皆属皇后管辖,宋月华突然在锦月宫晕倒,那此时,皇后自然是不好直接离开了。
郭皇后今日的打扮与昨夜的一身素衣披发截然不同。她一身云霞纹饰的绯衣,钗冠巍巍,垂璎摇曳。一双机敏而澄澈的凤眼微微上扬,顾盼间,柔和却又带着几分威严。
郭皇后的容貌其实也是极好的。又有着几分书香气质,完全就是个蕙质兰心的美人了。
郭皇后的母亲俞丹宓是已逝的先皇后,也就是被尊为穆慈皇太后——俞丹岚的同胞妹妹。
二十几年前,俞丹宓与寒门出身的殿试状元郭洪敏一见钟情,顺利地结为连理。这在当时甚为轰动,还被编撰进话本,在民间广为流传。
俞家是名门望族,世代缨簪。曾出过五个皇后,七个宰辅,还有三个护国将军。也因此,俞家的女儿从出生之日开始,就被荣耀笼罩,及笄后,不是要入主中宫,便是要嫁给权贵。
像这样顺顺利利嫁给寒门子弟的,确实让人意想不到,却又让人心生敬佩。
佩服俞家女儿的勇气,也敬佩俞宰相的高瞻远瞩。自古以来,世家大族,如不是自己陨落,便是遭到帝王的忌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想要安安稳稳,必然要隐其羽翼,盖其光芒。
算起来,郭皇后还是皇上的表妹呢。听说两人在幼时,也就是俞太后还在世时,时常见面,一起玩闹。可是,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皇上会突然对自己的表妹这样厌恶呢?
这个问题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在慕颜心间萦绕。
“皇上驾到。”一声略微尖利的高喊声将慕颜的思绪拉回。她起身走上前几步和郭皇后齐齐行礼下拜。
“参见皇上。”
慕颜心想,皇上怎么突然也来了?算起来这一世,也就短短几天而已,可她与皇上相处时间,比上一世的一个月时间还要多。
以前皇上每次来了之后,最多也就待上一个时辰,可现在常常都是至少待上半天的时间。
恍惚间,慕颜想到,她与李凌萧其实已经对彼此都很熟悉了。
不然,她昨夜也不会那样毫无戒备,安心地入睡了。
可这样的感觉还真是令人讨厌呀——让她情难自禁地开始恋上这种温暖,慢慢地开始想要依赖着他了。
她期待着能与他发生着什么,可同时也害怕覆车继轨。
李凌萧仿若没有看到皇后一样,径直走到慕颜身前,声音平淡从容:“起来吧。”
他伸手去扶慕颜,两只手刚刚触碰到一块,慕颜就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触碰到了,惊得缩回了手。李凌萧面上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愠色,用幽暗的目光看着她,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
慕颜自己也呆了一呆,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根本无从解释。
李凌萧微微皱了皱眉,收回了目光,转过脸望向了郭皇后。
“皇后今日怎么突然来了?看来皇后根本没有把朕的话放在心上啊。”
郭芷容屈膝下跪,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担心颜太妃的身体,因而,过来看看太妃罢了。”
“皇后既然已看过太妃了,还是尽快回到凤安宫吧。以后,别再私自来锦月宫了。如果再有下次,那朕也许会认认真真地考虑——换个皇后。”李凌萧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