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迷蒙,阵阵冷风吹着桠枝嫩芽,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原是池水涨高到池沿的菡萏池,现今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因刚种下荷,池水低矮,浑浊不清。而另一半还是白天看到的那副清透模样,只不过在这夜色里,黯然了而已。
慕颜望着空无一人的前院,心想,皇上还真是将这菡萏池的玄机利用了个彻底,他想得如此周到,到底算是狠心,还是可以当作他贴心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吩咐身旁的人:
“你在这等上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再喊人。不管情况如何,你都不能早于这个时间。”
太早,她怕起不到效果,太晚,她担心自己性命不保。一炷香的时间刚刚好。
“娘娘,您确定要这么做吗?要不,就别去了吧。”小芙一脸的担忧,小声地哀求着着慕颜。
她轻轻拍了拍小芙的手,安慰道:
“好了,你别再劝了。前面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你放心,我是为了活命才会这么做,自然会安全无虞的。”
只要过了今夜,一切都会不一样了。慕颜在心里暗暗想着。
她闭上眼,从石阶上慢慢走入池中,一只脚刚刚入了水,浑身顿时一个激灵。这池水比她预想的,冷上太多了。
她咬住打颤的牙关,将整个身子没入池中。池水冰冷刺骨,慕颜只觉得身体已经麻木了一般,打着冷战用力呼吸着。
因为寒冷,她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的景物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了起来。只有幻影一般的李凌萧的面容,那冷漠冰凉的神情格外清晰。
恍惚间,她感觉有人将她从水中抱起,耳边不断传来的嘈杂声,让她半醒半寐。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脑袋昏沉沉的,她似是听到有人在唤着她的名字,又似乎听到了昭儿唤她娘亲。
怵然,她的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红色,鲜血不断从昭儿身上流出,她拼命地止着血,可鲜血仍是源源不断地往外淌,整个寝殿漫在了朱色的液体里......
“昭儿......”
慕颜猛然从床上坐起。映入眼帘的景象仍旧如初,可眼前的人,却是她从未见过之人。
“太妃娘娘醒啦,身子可还有哪里觉得不适的吗?”说话之人见慕颜醒了,停下来手中的动作,缓步朝慕颜走了过去。
慕颜茫然又带着些许防备地看着渐渐靠近的人。来人穿着一身宫中女官的褚色圆领袍,戴着黑纱幞头,脸上不施粉黛,岁月的痕迹清楚地暴露在容貌上,但她的一举一动都娴雅有度,展现出饱读诗书的底气。
慕颜见来人看向她的目光很是温和,渐渐地放下了心里的戒备。
这样的气度,这样的衣饰,这样的年纪,难道是思蕴阁的宋学士——宋月华?
“娘娘莫怕,微臣是思蕴阁的宋月华。是皇上命微臣在此照料娘娘的。”
宋月华微笑看着慕颜,道:“您既已醒来,那微臣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您在此稍后片刻,一会您的婢女小芙便会来了。微臣须即刻向皇上复命,恕微臣先行告退了。”
慕颜刚刚才醒,声音有些喑哑,轻声道:“有劳宋先生了,哀家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您自便就好。”
宋月华乃徐州使君宋庭柏之女,才学出众,颇通药理。还未及笄之年,才名便已远播。到双十年华,才学已扬名天下。
永德九年,也就是先帝在位时,将她召入禁中,封为翰林女学士,总领秘阁图籍,赐居思蕴阁。
算起来,宋月华进宫也有二十余载了,平时除了整理编纂图籍,也在宫中授课。先帝的妃嫔、公主均以她为师,因而,大家皆尊称她为“宋先生”。
前世时,慕颜对其学识和为人甚是钦佩,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与她结识。现今居然得宋月华亲自照料,心中甚是感激,对她的敬重之情更甚了。
宋月华带着三分笑意,敛衽为礼,缓步退了出去。
慕颜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宋月华轻声地对着小芙叮嘱着,并将一药方交予她手中后,便离开了锦月宫。
“娘娘,您醒啦?!宋先生果然料事如神呀!您都不知道,早半个时辰前,宋先生就说您应该就快醒了,让我们先去备点粥菜,没想到,这时间还真就分毫不差呢!”
小芙见慕颜醒了过来,急忙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几上,走到慕颜的床前。
“娘娘,您现在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您都不知道,您可是整整昏迷了两天呢!可把我们都给吓坏了!
皇上见太医院的御医皆为男子,不便彻夜守在锦月宫,便命宋先生在此照料您。没想到宋先生的医术也甚是高明,今天才施了针,您就醒了!”
小芙一见慕颜醒了,心中欢喜,又忍不住开始絮叨起来了。
“娘娘,您看,这是新来的厨娘桂娘熬的粥,软糯爽口,最适合您现在这个时候吃了。”
慕颜此刻只觉得虚软无力,闻到食物的香味,便顾不上问什么了,任由小芙喂着。
一碗暖粥下肚,慕颜顿感神清气爽,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你刚才说,厨娘是新来的?”慕颜靠着锦垫上,轻声问道。她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可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呢。只是没想到,自己身子骨居然弱了这么多,昏迷了这么久才醒来。
“是呀,娘娘。您还真别说,果然如您预想的那样,您昏迷后,皇上连夜将锦月宫里的人全都换了。哦不对,韩娘还在呢。”
小芙讪讪地笑了一声,忽的皱起了眉头,继续道:“还有一事,奴婢现在想起都还有些后怕呢。皇上将您救起后,大为震怒。进宫这么久,我还真没见过天子发怒呢。
您都不知道,当时我吓得直发抖呢!就怕皇上连小的一起处置了!
不过好在皇上圣明,只下令将锦月宫中除了奴婢与韩娘之外的其他奴婢扣押下去,杖打五十大板,有些宫婢没扛住,直接一命呜呼了,那些勉强喘着气的,都被赶出宫去了呢。”
震怒?慕颜心中有些疑惑,这么多年来,她也没怎么见过皇上发怒呢。不过转念一想,许是皇上要借题发挥,装装样子吧。
李凌萧在她眼里一直是个极为隐忍克制的人,极少笑,也极少发怒。只有与昭儿待在一起时,才会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的面上常常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让人根本琢磨不透他心中所想。不过上位者的想法,她还是少琢磨的好,保住小命才是最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