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香清幽的香气从雕刻着繁复缠绕的葡萄藤纹的纯银圆形香薰中飘出，充盈着这个小小的空间。
放着香薰的小茶几下，铺着绘着绯色牡丹花的暗紫色地毡，镂着祥云瑞兽座椅就在地毡的前上方，上面坐着一位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富商模样的人。
慕颜默默地望了眼这张与贺兰淼那张毫无相同之处的脸，在心中暗暗佩服红怜的易容技艺。
难怪贺兰淼敢光明正大地带着她乘坐马车穿梭在平坦官道上。
如果以原本的面目逃脱，就算选择走山林小道，以贺兰淼的伤势，强行赶路不但速度慢，而且伤势也会加重，更容易被追捕的官兵找到。
可是易了容貌，正大光明的走在官道上，反而不容易让人起疑。
此举看似危险，但只要应对自如，确实更容易逃脱。
而实际上，他们一队人马也确实顺利地通过了城门的盘查。
出了城后，贺兰淼似是松了一口气，冷冷扫了一眼慕颜，便收起了抵在她腰间短刀，靠在软垫上闭眼静坐。
马车颠簸不稳，似是在慢慢地上坡，慕颜轻轻地挑开身后的帘布，看着周遭的环境。
马车前方有几人策马开路，由平地进入山区后，周围丛林俊茂，举目尽是一重又一重道山峦叠嶂，山道峰回路转，路旁山花姹紫嫣红。
慕颜从未出过长安，认不出此地为何处。入眼皆是青翠郁林，美则美矣，却是最难辨清方向的地方。特别是对于她这种长期只待在闺阁中的女子而言。
她的心里不由得感到些许悲凉，难怪贺兰淼并未命人将她手脚束缚住，原来早已料定，山野荒岭，她一个人根本就逃脱不了。
“太亮了。”
慕颜一惊，闻声望了过去。而贺兰淼只是神情淡漠地凝视着她，端详许久，然后收回自己的目光，拉开小几的抽屉，取出一条雪白锦帕，丢在她的跟前，微带嫌恶地说：“太丑了，自己带上。”
锦帕落在她的脚边，像一朵云般缓慢而悄无声息。
慕颜没有动手拾起，阴郁了一路的心情，在此刻竟是莫名的大好。这一路上，能用这张丑脸膈应他，倒是该好好谢谢这个红怜。
女人看女人的感觉，总是莫名的准。如果没有猜错，那红怜必是爱慕着贺兰淼。所以，只要是有点姿色的女子出现在贺兰淼身边，不论是谁，都会让她产生危机感。
她无意识地心生嫉妒，所以，故意将她扮得比普通女子还要丑一些。
不过，慕颜也想不通，像红怜那样姿容姣好的女子，随意找个富贵人家过安稳的日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怎么会如此死心塌地地跟着贺兰淼亡命天涯？
贺兰淼此人阴鸷冷血，除了那点骨气还算得上是他的优点，慕颜在眼前这人身上，再也找不出任何的优点出来。
慕颜在心中不由得感到惋惜，毕竟同为女儿身，命运如此不同，难免心里不为她叹息。
“怎么？要我亲自动手？”贺兰淼冷笑着，那冰冷得无一丝温度的声音仿若是从地狱传来的一样，眼神渐转阴寒。
慕颜心间一颤，没有立即接话，只是缓缓弯下身拾起锦帕，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淡淡道：“区区小事，不劳你动手。”
面对贺兰淼，慕颜总是会身不由己地感到惧怕。而她现在与他同在马车上，还不知道要待多久，因而，还是不要激怒他为好。
见慕颜还算顺从，贺兰淼便也没再为难她，继续闭眼斜靠在锦垫上。
马车奔驰在山道上，期间除了喂马、换马会在路上稍作休息，其余时间皆在赶路。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慕颜心里却越发的不安起来。她不知李凌萧那边是否得知他们的行踪，沿路休憩之时，她想趁机留下记号，可是红怜寸步不离跟在她身旁，紧紧盯着她，根本不留空隙给她。
无计可施，并不代表慕颜会就此放弃。
这半月来的行路，慕颜发现他们一行人所走的山路愈发的崎岖险峻，许多次，他们经过山道时，那马车只能堪堪过去，稍有不慎便是跌入万丈深渊，十分艰险。
慕颜估算，贺兰淼很快便会弃车骑马过这险峻跌宕的山道。
如若骑马，那她便可找机会露出真颜，露出真容，就有被解救的机会。
“少主，前方入山后，就不好找再歇脚的地方了。您一路奔波，不如在这个茶摊歇上一歇，您看如何？”坐在车辕上的红怜低声询问道。
贺兰淼目光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慕颜，略一沉吟，沉声道：“不必，继续赶路。”
车马辚辚辘辘，嘈杂的声音让慕颜更觉慌乱不安。
前方山道不好歇脚，如不是太过拥堵，便有可能就是悬崖峭壁。慕颜的直觉告诉她，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
贺兰淼一路为隐行踪，避开人烟，大多是选择高山险道。所以，险路更像是贺兰淼会做出的选择。
怎么办？慕颜心中思绪纷飞。入了此山，她便更难留下讯息，那她要怎么告诉李凌萧，她在何处呢？
“哎呀，别打了......别打了......要死人啦......”一道尖利凄惨的哭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贺兰淼微微皱眉，暴怒喝问：“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哭声？赶紧让她停下！”
“少主莫急，索达已经前去驱赶了。前面似乎是一对夫妻在吵架，两个人打架打到道路上了，挡住了我们前进的路。”红怜急忙回道。
慕颜静静地望着贺兰淼，发现他面色煞白，双唇紧抿，似是在紧紧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声的呻吟。而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正在极力地控制住微微颤抖的身体。
他竟然怕哭声。原来地狱爬出来的人，也是有惧怕的东西。
慕颜看着他的模样，很想在心中狠狠嘲笑一番，可心里竟是不自觉地浮现一丝同情。
他虽可恶，却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之人。国破家亡的境遇，也不是他所能选择的，慕颜在这一刻，不禁有些同情他飘零无依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