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如你,风景如我,无法避开,让你经过。”偌大的房间内,汤皖孤寂的独坐着,脑中不禁浮现出了这一句歌词。
正如此刻上演的时代惨剧,汤皖便是那一位时空游客,只是向这个时代瞥了一眼,便再也无法移开目光,径直走来,以至于彻底成了一位民国人。
日光又向西倾斜了一些,透过窗户在孤寂的房内投入一束烈光,汤皖伸手想要抓住它,却是抓了个空,只是手背感到火辣辣热。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真的不能在真的,既然是真实的,那便不再躲了吧,躲得了今天也躲不过明天。
汤皖提起好友钱玄赠的“湖笔”,便开始按照脑中想好的部署,开始写文章,标题为《丁戊大奇荒再现》,把正在发生的华北旱灾,用夸张的手法表现出来。
并且号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众志成城,共克时难,打败旱灾。
文章写完,就开始写信,乃是去往其他城市的人手安排,首常先生在金陵有熟人,便与高一涵去金陵募捐。
秋明先生对杭市比较熟悉,就带几个学生去杭市募捐;仲浦先生从沪市来的,便回沪市去,与孟邹一起募捐。
平津城的话,让钱玄和迅哥儿去,离得近,还可以互相照应;白沙先生在湘省,可以让仲浦先生给白沙先生去电说明。
再在脑中把所有的部署过了一遍后,汤皖没发现什么问题,便呼喊来了大牛,让其赶快把稿子和信件给送出去。
自己则是又往仲浦先生家里赶去,有些事情需要当面说清楚,才能打消仲浦先生的疑虑,安心去沪市募捐。
仲浦先生正在家里提笔写文章,忽然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原来是汤皖,忙问道:
“皖之,何事这么急?”
“没什么大事,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汤皖抿嘴而笑,淡淡说道,尽量不引起仲浦先生怀疑。
草棚子下面,两人对立而坐,中间隔着几缕袅袅升起的白气,汤皖把派遣人手的打算如实道出,又言:
“沪市是募捐的重点城市,金陵和杭市募捐来的钱款都要汇聚到沪市,然后再汇到首都,因此,我想拜托仲浦兄坐镇沪市。”
“并且,义演也会在沪市举办,许多事情还需提前打点,需要一个熟悉沪市的人选,我思来想去周边所有人,唯有仲浦兄最合适,加之孟邹配合,定然无恙。”
汤皖说的有理有据,态度诚恳,言毕便端起凉茶,小口抿着,等待着回复。
仲浦先生倒不是不愿意出门,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想不出来。
不由得怔怔的看向了汤皖,但汤皖既然已经打定了注意,把所有人都支开,又岂能让仲浦先生发现出异常,依旧淡定如常。
片刻之后,仲浦先生沉沉的吸进一口气,点了点头,道:
“皖之,你放心,沪市募捐,那边我会安排妥当的。”
“如此一来,南边我就放心了!”汤皖偷偷长舒一口气,抱拳作揖,笑道:“此时宜早不宜迟,还麻烦仲浦兄,早日出发。”
“省的!我明日一早就出发去沪市,绝不耽误事!”仲浦先生回答的铿锵有力。
“既如此,那我就先走了,还要去拜访辜汤生一趟。”汤皖当即辞退。
日光把汤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长了,仲浦先生看着汤皖的背影怔怔出神,待汤皖即将走出院门那一刻,忽然叫住了。
汤皖只得收住了跨出得一只脚,深吸一口气,原地驻立回首,大笑道:
“仲浦兄,还有什么事么?”
“自我认识你一年多,你从未骗过我,皖之,这回,你不会骗我吧?”仲浦先生大声询问道。
“怎么会,仲浦兄,你想多了!”汤皖以笑应之,又言:“骗谁,也不会骗你仲浦兄的。”
仲浦先生依旧未察觉到哪里不对,大概是汤皖的伪装太好了,只好说道:
“此一去沪市,大概月余时间,若是我发现你骗了我,等我回来,非要赖你一个月的酒!”
“那你可就打错算盘了,我抠门是出了名的,岂能让你占了便宜,哈哈......”汤皖不在驻留,大笑着走出院门去。
烈日照耀下的首都城,地面热气腾腾,似是地下有一把大伙在燃烧,汤皖又岂能独身之外,赶紧跳入院墙的阴凉之下。
不禁回首看了一眼仲浦先生家门的方向,顿时笑出声来,呼呼猛吸几口烈日的余温,向胡同口走去,打了一辆车,去拜访辜教授。
仲浦先生靠着门框上,注视着院门口的方向,久久不曾动弹,陷入了沉思。
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哪里不对,但是直觉告诉仲浦先生,汤皖定是藏着事。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君嫚于屋内喊道,却是见仲浦先生无反应,只好走上前去,拍了拍肩膀。
“怎么了?”君嫚又问道:“刚听到皖之先生的声音了,是走了么?”
“哦!”仲浦先生回过神来,回过头来,苦笑道:“是皖之来了,喝了一杯茶,又急匆匆走了。”
“诶呀,皖之先生也真是的,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吃个晚饭再走,中午还留了好多菜呢。”君嫚道。
似是一道灵光在仲浦先生的脑中亮起,终于是被仲浦先生抓住了汤皖的小尾巴,不禁一把将君嫚拥入怀中。
“谢谢了,我终于想到了,他汤皖之休想瞒我。”
“做什么呢,大白天的,再给孩子们看到了。”君嫚挣脱了仲浦先生的怀抱,娇羞着逃离了。
汤皖是一个从来不会主动的人,连结个婚都是湘灵主动的,就更别提主动把募捐人手和步骤安排一一妥当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从来不主动的人,忽然变得主动了,定然是有事情的。
仲浦先生顺着往下想,便可以想到这一番人手安排,除了汤皖一个人在首都,其他人都被安排出去了。
那么汤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答案毫无疑问,汤皖想一个人担下所有,不牵连其他人。
敢于利用舆论来募捐,却是让当局背负了骂名,肯定是要遭受清算的,无论结果沉重与否,必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
否则,长此以往下去,任何一个人都敢利用舆论来给当局找事,岂不是无法无法了。
想通了这点,仲浦先生心里猛的往下一沉,坐如针扎,端起凉茶,一饮而尽,便往东交民巷赶去。
汤皖以为自己装的天衣无缝,便没往仲浦先生那边想,此时,正在辜教授家里,说着事情。
无事不登三宝殿,汤皖也懒得绕圈子,一杯茶后,直接开门见山,道尽事实,想让辜教授出手,联手制造舆论。
辜教授只是思考了片刻,便欣然应邀,抹了一把胡须,道:
“为国为民之大事,又有皖之先生想邀,我辜汤生岂能不出力,冷眼旁观。”
“呜呼!!”辜教授长吁,叹气道:“只是没想到华北旱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竟然一无所知,罪孽啊!”
“罪孽的何止是一人尔,瞒而不报是为罪;铺张浪费是为罪;纸醉金迷是为罪;不作为亦为罪,我们这个国家,何人无罪?”汤皖不耻道。
“既如此,我便以‘罪’为题,写一篇文章,好让人知道,罪在何处?”辜教授深思,又言道:
“阿三,去书房准备一下。”
“那我就不打扰了,不过明日看来是赶不上发表了,便相约发在后日吧。”汤皖最后提议道。
“好!如此一来,我就再好好润色一番!”辜教授点头应道。
辜教授既然诚心应约,汤皖又怎么舍得坑他呢,推迟一日发表,就算到时候算账,断然清算不到辜教授头上来。
汤皖从辜教授家中走出的时候,安心的吐出一口热气,打了个车,心满意足的归家去。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待舆论一起,便可以募捐,拿钱买粮,救济难民,一切似乎都走在正轨上。
只是,汤皖没有预料到,仲浦先生已经在院里等着呢,一见汤皖,就劈头盖脸的指责道:
“汤皖之,你要干什么?还说没骗我,这一个月的酒你赖不掉了。”
汤皖骇然,顿时意识到计划有变,脸不红,心不跳的切换到备用方案上来,装起了糊涂,佯装疑惑道:
“仲浦兄,细细说来,我骗你什么了?”
“哼,还说没骗我,你把大家都支开,想逞英雄是么?”仲浦先生不容有疑,直接拆穿。
“你越说我越迷糊了,都什么跟什么呀。”汤皖继续装糊涂,反正是绝不能承认的,道:
“我怎么就逞英雄了?”
仲浦先生纳闷了,汤皖的反应与自己预想的差太多,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岔了,还是说汤皖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出。
不管如何,反正仲浦先生不会坐视不管,把自己的分析全盘道出,说道:
“你休想撇开我单干!”
“哈哈哈.....”汤皖大笑,给仲浦先生满上茶,解释道:
“我道什么事情呢,原来是这个啊,这都不是事,放心吧,我早就想好了对策。”
“什么对策,你说来听听!”仲浦先生问道。
“其一,我是救济难民,又不是针对当局,所以他们没有直接理由针对我。”
“其二,纸包不住火,这件事瞒不住的,届时只会损伤当局的公信力,我这么做,乃是在帮助他们,感谢我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找我麻烦呢。”
“其三,我现在也算是小有薄名,又没有作奸犯科,他们能拿我怎么办,除非救人也是罪。”
“其四,现在皖系当政,换言之,都是老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犯不着为这点小事为难我。”
“其五,他们现在麻烦已经够多的,一个南方就让他们头疼不已,何必来惹我们这个群体呢。”
汤皖面不改色,侃侃而谈,一连说出五条,条条皆有道理,倒是给仲浦先生干懵了,彻底迷糊了。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汤皖反问道。
“没有!”仲浦先生应道,又陷入了久久沉思之中,越想越有道理,不禁问道:
“这么说,真的没事?”
“能有什么事?”汤皖不屑一顾,淡定道:“菊长还在呢,我能有什么事?”
半信半疑的仲浦先生,陷入了汤皖布置的思维怪圈之后,浑然忘却了他们的本质是旧軍阀,奉行旧軍阀思想行事。。
即使,当时不找汤皖的麻烦,但是事后,岂能咽下这口气,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请汤皖喝茶。
一个国家的内务总长能干出,让妓女,乞丐,小混混围困国会,辱骂殴打议员这等苟且之事,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所以,没准哪天汤皖走在街上,忽然被人泼粪,或者被一辆大车给撞了,就绝对不是一个意外那么简单了。
但是,仲浦先生目前还想不到这些,已经在汤皖的连番攻势下,暂时打消了疑虑,只认为是汤皖已经全部想好了,和自己纯粹想多了罢。
就这样,汤皖又成功的把仲浦先生给糊弄过去了,直到仲浦先生答应明天一早去沪市,才彻底放下心来。
仲浦先生走的时候,身影有些犹豫,眉头总是拧巴着,踉跄了几步后,终于是消失了。
“嘿嘿.....”汤皖窃喜,总算是把紧绷着的心,放下来,得意安静的喝起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