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九,星期一,七点半,正是上班的高峰。
顾盼走进厂区大门,就看见“光荣墙”旁边围着许多人。
这个“光荣墙”是根据乐洗玉提议打造的,它设计成阶梯式,每班一小结,每周一小比,每月一大比。依次往上的,是榜单,包括季度榜、半年榜和年度榜。
这是个逐级爬升的过程,乐洗玉称为“爬阶梯”,千紫厂职工戏称“爬榜单”。
这个“光荣墙”,对职工来说,既是一种荣誉,也是与大家的奖金密切相关的。
今天是周一,正是公布每周小比结果的时间,大家关心这个评比结果,这对千紫厂是一件好事情。
不过,这只是一周小比,又不是大比,更不是季度榜、年度榜,为什么关注度这么高呢?
顾盼正疑惑呢,就听见戴洁大声呵斥:“看什么看,别堵在路上,都到车间上班去!”
聚集在“光荣墙”前面的人群散尽,顾盼这才看清墙上贴了一张招聘广告,凑近一看,原来是易方厂的,招聘条件就是,所有上榜职工,都符合易方厂招聘条件,只要愿意到易方厂上班的,待遇从优,大致比千紫厂高出一到两成。
看见戴洁脸上气得通红,伸手就去撕这个广告。
顾盼阻止她,笑着说:“戴姐,你这是生哪门子气?这是调动我们厂职工爬榜的积极性啊,成婧帮我们做宣传呢!”
“你还有心思笑,就不怕成婧把你的骨干一下子全搂走了?”
顾盼自信地说:“现在怕的是成婧,不是我们。”
戴洁白了顾盼一眼:“就你心大,你没见那么多职工围着这个看么?”
顾盼哈哈大笑:“戴洁,你可能想不到,为啥成婧今天要跑到我们厂张贴这个广告吧?”
戴洁一脸的茫然:“为啥?”
原来,昨晚顾盼答应刘晓丽之后,刘晓丽左想右想,觉得成婧对自己不薄。原来是一个车间的,本来关系就不错,招聘到易方厂,成婧也提拔重用。临走前,不管怎样,最好跟成厂长打声招呼,免得她到时候安排不过来,影响厂里的工作。
于是当天晚上,刘晓丽就找成婧说了自己打算辞职的想法。
成婧勃然大怒,痛斥刘晓丽、李春花背叛自己,怒骂顾盼挖自己的墙角。
刘晓丽见成婧十分生气,于是回来后就对顾盼说了这件事。
“戴姐,你怎么这么没自信呢!你看啊,如今我们厂的工人,钱不比他们少,厂子的管理也更人性化。加上昨天杨千帆这件事,让我们厂更有凝聚力和向心力。凭什么不是成婧忌惮我们?要我说,年内易方厂想离职跑到千紫厂的,还会有很多呢!”
戴洁点点头,心情顿时好多了。
两人肩并肩走向车间,顾盼突然想到,这个贴广告的是怎么进入厂区的?她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门房。
今天是老陈值班,顾盼路过门房的时候,老陈脸色也有不自然,伸手抓着桌子上的一包烟往口袋里塞。顾盼对香烟不是很熟悉,也就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好像是一包软中华。
看见顾盼严肃的样子,戴洁问:“怎么啦?”
这件事还需要了解情况,所以,顾盼没有准备现在就处理,于是说:“啊,想点其他的事情,没什么。”
今天是顾盼挡车的时间,这么一忙碌,居然把门房的事情给忘了。到了下班的时候,顾盼来到由机动车间改造成的临时幼儿园。
现在厂子的条件改善了,这个幼儿园也整理翻新了,刷了石灰,添置了秋千架、滑滑梯、海绵垫等等东西,屋子里还挂着红红绿绿的气球,不过,这里空间很大,也比较冷,每次接孩子的时候,看见孩子们小手冻得通红,就很心疼。
顾盼很想改善一下条件,可也没有想到好的办法。
每次接孩子,几乎都是最后一个,顾盼心里充满歉意。
平时,她走到门口,往往肖潇就等在门口的,见到自己到来,就欢天喜地扑到她怀里。
可是,此时,室内灯光关闭了,虽然是下午,可天色阴沉,屋子里很是阴暗,偌大的屋子,寂静无声。
顾盼心里一紧,喊道:“肖潇!肖潇!”
顾盼的喊声,在空旷的车间内回荡。
“妈妈!”
终于,肖潇有了回应,不过,声音有些奇怪,顾盼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顾盼心中稍定,“啪”打开了电灯开关,顿时,整个心都揪起来了!
在秋千架上,相向而坐的,面对自己这个方向的,是傅红雨和山子;背对着自己的,是身穿风衣的一个男子,腿上坐着肖潇。
傅红雨把山子搂在怀里,脸上全是惊恐的神色,与她相对而坐的男子,顾盼不难猜出他是谁了——
这个人就是杨千帆!
杨千帆没有回头,他蹬起秋千,秋千架开始晃荡起来,渐渐地,秋千越荡越高,越荡越高。
“妈妈!妈妈!”肖潇的喊叫中带着哭腔。
“杨千帆,你想干什么?”
顾盼发疯似的奔跑过来,伸手死死抓住秋千架,用力制住它,秋千架很快停止了晃动。
杨千帆注视着脸色苍白的顾盼,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捏了捏肖潇的小脸:“孩子挺可爱啊!”
顾盼母牛像护犊子般从杨千帆手中夺过孩子,没想到杨千帆并没有阻止,任由她从身上抱走肖潇。
杨千帆掸掸肖潇坐皱的衣服,走下秋千架,凝视着顾盼的眼睛,轻轻说了句:“厂子很红火啊!”
顾盼把肖潇紧紧搂在怀里,气愤地说:“你想干什么!”
“这不是要过年了么,你也知道,我刚刚花了钱,手头有些紧,再说,手下的兄弟们也要吃饭。”
“杨千帆,你这是敲诈!”
“没有没有,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啊!不过是看见孩子可爱,抱着坐了坐秋千罢了!”说罢,杨千帆掏出一根烟,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火。
“这里是厂区,不准抽烟!”顾盼大喝一声。
杨千帆一愣,吹熄了火焰,解嘲说:“哎呀,下岗快三年了,这些规矩都快忘了!”
说完,朝门外走去,快到门口,杨千帆突然转身,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语气里透着一股阴森之气:“顾厂长,我还会再来的!”
此时凉风一吹,顾盼感到后背处凉飕飕的,估计是刚才冷汗把衣服打湿了。
傅红雨抖抖地从秋千架上下来:“顾厂长,这该怎么办呀?”
“邪不压正!他杨千帆这么丧心病狂,蹦跶不了几天的!”顾盼气呼呼地说。
顾盼与傅红雨一起,抱着孩子来到门房,老陈仍然坐在门房里,见到顾盼,讪讪笑道:“顾厂长,这会儿才下班呀!”
顾盼放下肖潇,对老陈说:“陈师傅,你口袋是不是有一包烟?”
老陈说:“顾厂长,我可没抽啊,我是老职工了,厂区不能抽烟,这我可记得呢!你看,包装都好好的,一根都没动呢!”
傅红雨吃惊地说:“哟,老陈,你可发了啊,都抽上软中华了哇!”
“嗨嗨,别人送的,我哪里抽得起这个!”
“是易方厂给的?”顾盼问。
老陈说:“是老方,他说他是这儿的老员工,有些怀旧,只是在门口站站罢了,不进去的。顾厂长,我可看着,他的确没有到厂区去。”
顾盼板起脸来:“那么,杨千帆又是怎么进去的?”
老陈叫起冤来:“杨千帆是什么人,我敢挡着他?不让他进,我还想不想活了?你给我五百块的工资,可不够买我的一条命啊!”
顾盼点点头,说:“你一个人的确也拦不住杨千帆。”
老陈松了口气:“对嘛,是这个理!”
“但是,你的职责是什么?不准放任何人进入厂区,这是门卫的职责,可是,你是怎么做的?你即便是挡不住,也不能不报告呀!更何况,为了一包烟,就轻易放外人进来,在厂区张贴招聘启事,这是严重的失职行为!”顾盼严厉地说。
老陈说:“顾厂长,我错了!我改!你也知道,我家里很困难,我——”
“老陈,你知道杨千帆进去干了什么吗?”傅红雨生气地说。
“干啥了?”
“杨千帆到幼儿园,是绑架肖潇去的!”
“啊——”
顾盼冷冷的说道:“陈师傅,你到戴主管那里结清工资,明天就不用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