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逃也似的从易方纺织厂综合楼下来,一路上拼命地控制着自己,不要让自己的软弱成为别人的笑料。
顾盼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奈。
她当然知道易方想要什么,甚至怀疑,成婧与易方,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联合起来,逼迫自己就范。
可是,顾盼不是成婧,她虽然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怎么才能够得到;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底线是什么,自己在坚守着什么。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这不是顾盼的性格!
推着自行车出了厂区大门,仍然有三三两两进出的人。顾盼竭力不让不争气的眼泪流下来,她倔强的抬起头。工业区刚刚开发,绿化工程还没有完成,四月的艳阳无遮拦泼洒下来,让人睁不开眼。
骑车拐过一个路口,顾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唰唰地留下来了。
这批设备就这么黄了,新厂的筹建没有希望了!
她想起成书记的期待,想起姐妹们的希望,她感到深深的自责。她有一种冲动,调转车头,去找易方,接受他的手串,成为他的手串女中的一员,来换取这批设备,换取姐妹们的希望。
可是,顾盼突然想到邵惠来说过的一句话,“我突然对自己感到恶心”;也突然想到,易方对邵惠来的评价,“她不值一个手串”;突然想到易方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也许,即使是屈辱的回去,接受手串,主动成为“手串女”中的一员,也未必被易方接受,因为,顾盼也看得出,显然成婧在易方心目中的地位更高。
顾盼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骑车继续前行,来到南门。
朦胧的泪眼,依稀看见一群人在朝自己招手,顾盼擦拭眼泪,这才看清楚,原来是戴洁、张暖玉、傅红雨、魏敏、林佳妮她们。一个个的,脸上洋溢着或兴奋,或喜悦,或期待的神情。
顾盼本想搂着姐妹们痛哭一场,可是看到她们这种表情,只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强颜欢笑,走向她们。
戴洁满脸期待:“谈成了么?”
顾盼摇摇头。
魏敏说:“成书记说话都不管用?”
林佳妮也说:“顾厂长,没见着易方吧?”
顾盼苦笑:“见着了,易方要给成婧长脸,我有什么办法!”
顾盼把刚才的情况介绍给他们听。
戴洁怒气冲冲地说道:“这个易方,果然是个色胚!”
顾盼说:“戴姐,你错了,易方说,他看中成婧的,不是她的色,而是她的才。”
林佳妮撇嘴说:“这个花太岁,都送到嘴边了,还有不吃鱼的猫!”
戴姐也是满脸不屑:“成婧有什么才!”
顾盼叹了一口气,说:“你们不要以为易方好色,就没有真本事;也不要以为成婧心眼小,就没有才华。我们都小瞧了人家啊!”
张暖玉失望地说:“盼盼姐,那我们怎么办呀?”
傅红雨也说:“要不,盼盼姐,你给成婧低个头,她也就对你有点意见。”
林佳妮和魏敏也附和说:“是呀是呀,我们也没得罪过成婧!不能因为你,搞得我们没饭吃!”
听了这话,顾盼委屈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戴姐一看顾盼受委屈了,连忙护住她:“你们什么意思,咹?易方纺织厂又不是不招工,你们没有得罪成婧,你们去找他呀!”
林佳妮说:“我倒是想去,一个月一千块呢!可是,招聘考核那天,我不是没有发挥好嘛!”
张暖玉撇撇嘴:“切,成婧又不是不知道你,就你这水平,操作二级都不到,要你才出鬼了!”
林佳妮有些脸红,低下了头。
魏敏说:“唉,你以为我不想?他们不收,我有娃娃了!”
张暖玉说:“我也是啊!易方纺织厂也真是,生了娃娃,怎么就不收?”
林佳妮说:“就是嘛,不是顾盼搅黄了这件事,我们也并不至于没事做!道个歉而已,就那么难吗?”
戴洁生气地说:“大家别急,这么逼着顾盼有用?顾盼没错,凭什么道歉?道歉难道就有用?如果有用,顾盼早就道歉了!”
魏敏说:“你当然不急,家里有一台车,就有棵摇钱树,我们还指望着这个厂子养家糊口呢!”
林佳妮说:“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投顾盼的票!”
傅红雨也生气了:“你们这是干什么,现在反悔,是过家家呀?新厂还没有招工呢,你们就以为自己是工厂的主人了,想让谁当厂长,就让谁当厂长啊?新厂建起来了,顾盼要不要你们,还两说呢!”
“哟,还没当厂长,就开始抖威风了!”林佳妮一手叉着膀子,一手指着顾盼,活脱脱像个茶壶。
戴洁说:“你别冤枉好人啊,顾盼说过一句话没?”
魏敏说:“还用的着她,手下都一群恶狗了!”
傅红雨一直就不是一个脾气好的,怒气冲冲冲过来:“你再骂一句,老娘撕了你这张臭嘴!”
“别吵了!”
顾盼一声大喊,震撼全场,争吵的双方都安静下来了。
“云锦厂是怎么垮的?”
面对顾盼的提问,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顾盼沉重地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云锦是怎么垮的。因为,我们如果不想清楚这个问题,就很难避免走云锦的老路。”
戴洁问:“想明白了吗?”
顾盼点点头:“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当时,云锦厂是你的,是我的,也是大家的。可是,既然是大家的,也就不是我的。于是,你拆一块砖,他拿一片瓦。拿厂子里东西,就变成拿的是大家的。慢慢的,人就不在一条心上,各人站在各人角度想问题,各人为了各人的利益动心思。权力大的,就在外面开关联公司;权利小点,就拿点回扣,报销点油钱、出差补助什么的,没权利的,就偷点布料。那么大一个厂子,那么兴旺的厂子,突然就不行了!”
戴洁点点头:“是呀,这就是这次大家不选原来领导的原因。好端端的一个厂子,就毁在这帮人手里了!”
林佳妮咕噜一句:“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顾盼说:“我也在想,大家把我推举出来,是什么原因。想来想去,我这个人也没啥优点,要说当一个工人还算合格,当厂长就明显不是那块料。可大家为什么推举我?我想,无非大家看重我为人正直,处事公道。”
魏敏说:“可是,光是这些也没用啊,啥事都办不成,这也不行啊!”
顾盼说:“是的。这就需要大家拧成一股绳,每个人都贡献出自己的聪明才智,每个人都发挥出自己的能力,同心同德,齐心协力,把工厂当做自己的工厂!”
魏敏说:“大话谁不会说!”
戴洁说:“这个还真的不是大话。顾盼跟我谈过她的设想,每个人股份是一样的,厂长也不坐办公室,一样有生产任务。而且,厂长轮流做,叫做什么来着——”
傅红雨说:“轮值厂长。”
戴洁说:“对,轮值厂长。厂长不称职,职工代表一人一票,随时撤换厂长。你们看,哪个当厂长的,愿意给自己戴上紧箍咒?”
张暖玉说:“这个厂长有啥好处嘛!”
顾盼说:“我也没想当厂长,也没想得到啥好处。我就想给大家做些事情。我能力不行,我不会像原来的领导那样,不行装作行。我一个脑袋不行,我会让大家的脑袋一块去想问题,谁行就用谁的主意。我没别的本事,就是能聚拢人心,让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那,今天的事情怎么办?”林佳妮打破沉默,问道。
顾盼苦笑:“今天的事情还真的是怪我,是我对不起大家,没有把这个事情谈下来。回来后,我们大家议一议,一起商量一个办法。”
傅红雨说:“你想买,别人不买,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大家附和说。
其他的几个人失望的离开了,戴洁和傅红雨是一条路上的,她们三个走在一起。
戴洁说:“顾盼,成婧怎么为难你了?”
一句关切的话语,顿时打开了顾盼感情的闸门,顿时抽泣起来。
傅红雨慌了,连忙问:“盼盼姐,怎么啦?”
“不是成婧,是易方!”
“他怎么你了?”戴洁气愤地说。
“他,他要送我一个手串——”
傅红雨吃惊地问:“手串?这是好事啊!”
顾盼说:“就是邵惠来戴的那种!”
傅红雨顿时明白了:“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戴洁大怒:“妈的,果然是色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