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群人迎着朝阳走向厂区大门,杨雪问胡四姑:“四姐,平时八号就发工资了,这个月都十号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又不是顾盼圈子里的人,我哪里知道!”胡四姑说话有些酸溜溜的。
杨雪笑道:“四姐,你不是消息灵通嘛!”
刘晓丽插话了:“下岗两年没拿工资都过来了,这不才是两天嘛,反正阎王也不差小鬼这点钱。”
杨雪说:“我们是数着米下锅的,你以为谁都像你!”
刘晓丽戳戳杨雪的腋窝:“你就装吧!雪雪,告诉我,是不是打麻将输钱了?”
杨雪笑着说:“我又不是邵惠来,一个月就这几个工资,吃了没玩的,玩了没吃的。哎,四姐,你还没说工资啥时候发呢?”
刘晓丽说:“你担心啥呀,这还跑得了你的?”
胡四姑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小丽,这事还真说不好。”
一提到工资上的事情,走在后面的张暖玉,从两个人中间挤过来一张胖脸:“四姐,有啥消息,说来听听!”
“是呀!是呀!”听说工资可能黄了,大家都急眼了。
胡四姑左右看了看,然后说道:“你们知道不?千紫厂找信用社贷款,被成婧当猴耍了!”
刘晓丽不相信:“贷款跟成婧有啥关系!”
“嗨,你还别不信!成婧自己放话出来,这还能有假?你们不知道,成婧路子野着呢!”胡四姑有些不满。
张暖玉说:“贷款干啥?难道厂子真没钱了?不是去年还好好的么?”
胡四姑含义不明地抿嘴一笑:“要说吧,你说厂子没钱吧,这里撒钱五十万,那里撒钱五万,也不像没钱的主。可要说有钱吧,急吼吼找人家贷款,到了点也没钱发工资。你都不知道顾盼在玩啥!”
五十万大家都知道,这是千紫厂投入的技改资金。可胡四姑说的五万块,这个大家都没有听说过。
“你们不知道吧?我也是听傅红雨说的,她听她家老鹿说,厂里一下子捐助溪山中学五万元呢!”
刘晓丽抢先说:“报纸我看过呢,这些娃娃也是可怜。”
杨雪抢白说:“他们可怜,我们就不可怜了?辛辛苦苦,拼死拼活干了一个月,指望着这点钱生活呢。她倒好,拿这钱去买名声,买政绩!”
张暖玉也说:“是啊,厂子效益好,这也没啥说的,可我们也是下岗职工,吃了上顿没下顿啊!”
千紫厂捐款给溪山中学五万元,这消息像一阵风,很快传遍全厂。等到顾盼走向办公室,发现门口聚集了一堆人。这些人一见顾盼到来,呼啦一下,就把她围在核心。
“你们这是——”顾盼疑惑地说。
“顾厂长,我们是不是没钱了?”
“银行是不是不给我们放款子?”
“这个月的工资怎么现在还没发?”
“听说我们厂资助溪山中学五万元,这是真的?”
这人多嘴杂的,顾盼一时间应付不过来。
到了交接班的时候,戴洁看到还有很多人没来到工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跑到门口,看见这么一曲,厉声呵斥道:“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到了上班时间,都聚在这儿,是不是看我好说话?这个月的奖金还要不要了?”
胡四姑喊道:“凶什么凶!干活又没有钱拿,干什么干!”
“什么时候少了你一分钱?”戴洁喊道。
顾盼连忙隔开她们,对大家喊道:“大家听我说一句,我们厂的确遇到了一些困难……”
“困难?那你还当散财童子,到处撒钱?”胡四姑冷嘲热讽。
“四姐,你说的是五十万的技改资金?”这件事,顾盼让各个车间做了职工的工作的,道理都掰扯开了,大家心里都明白,所以顾盼也不怕提起这件事。
杨雪说:“溪山中学五万块是怎么回事?”
顾盼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五万?”
胡四姑冷笑:“顾盼,你别说你不知道啊,人家鹿饮溪汇款单都拿回来了,汇款人就是千紫厂呢!”
顾盼没有动怒,微笑着对大家说:“这个事我还真不知道。这么大一笔开支,没有我签字,财务科不可能支出的。这样吧,现在都上班去,我马上调查,很快就会给大家一个答复的!”
胡四姑还想说什么,顾盼冷冷说了一句:“四姐——”
胡四姑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后面的一群人也就跟着散了。
顾盼找到正在走巡回的傅红雨,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红雨介绍说,昨天很晚了,鹿饮溪从学校回来了,说是接到了一个汇款单,因为额度有点大,溪山邮政所没有钱,只好到城关取钱。这张汇款单金额的确是五万元,汇款人一栏填的是“千紫厂一职工”。
傅红雨说,他们两口子在家揣摩,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这个汇款单会是谁寄的,猜来猜去,想到的就只能是厂子给溪山中学的捐款。因为千紫厂,家里有五万的,就那么几个人,他们也舍不得拿出来;舍得拿的,家里也没有五万块。
顾盼也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还真看不出千紫厂谁有这么大的手笔,一次捐款五万。傅红雨的怀疑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可是,只有顾盼知道,现在厂子里有多缺钱,戴丽丽绝对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不过,顾盼还是来到财务科,询问戴丽丽,这五万是不是她邮寄出去的。
戴丽丽大惊:“五万?有这五万,我早把这个月工资发下去了,何苦惹得这帮姐妹天天骂娘!”
顾盼也是一脸懵逼:“这会是谁呢?”
戴丽丽站起来说:“管他呢!哎,顾厂长,要不我们也搞一个募捐——不,借!借五万块。不不,两万就行。让我先把这个月工资发下去。免得这帮家伙见面就问,怎么还不发工资!”
顾盼问道:“如果只是发放一线工人的工资,资金缺口有多大?”
戴丽丽拿着计算器按了一会,说:“还差七八千的样子。”
顾盼点点头,上次的五色棉,骆家华给了六千,手头现在差不多还有个小一万,想了想说道:“加上我存折上的钱大概是够了。这样吧,我上午去银行取钱,通知各个车间,下午发工资。”
戴丽丽笑了:“顾厂长,瞧你这个厂长当的,这才半年时间,你老本都快赔光了啊!”
工资发了,厂子里工人的情绪暂时安定下来了,可是研发的资金一点着落都没有。
“真是拼到了弹尽粮绝啊!”顾盼苦笑。
吃罢晚饭,顾盼带着肖潇去看望师公。古朗走后,这是顾盼每天的功课。
肖斯和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似乎是等待顾盼的到来。
“师公,您吃饭了么?”
肖斯和用拐杖敲敲地面:“我这是第三次叫他,他都不搭理我呢!”
顾盼吃惊地问:“您是说古朗回来了?”
“他昨天晚上就回来了,还以为我不知道呢!唉,这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的,真是让人担心啊!”
肖潇还没等肖斯和说完,就高兴得叫起来:“古叔叔!古叔叔!”边说边朝着屋后跑去。
顾盼笑着说:“您老叫不动,这娃儿有办法的!”
上次骆家华过来,肖斯和就看出一些名堂来,问道:“这古朗是怎么了?”
顾盼苦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这样,肖斯和越发以为古朗跟顾盼闹别扭了。
果然,肖斯和叫不来,肖潇一去,就牵着古朗的手过来了。
顾盼见到古朗憔悴的样子,低头轻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古朗摆摆手说:“我知道你也是想尽办法了,我只是不甘心,已经看到希望了,可——”
话未说完,泪水溢满眼眶。
肖潇看到古朗伤心的样子,也瘪了嘴,连忙踮起脚尖给他擦眼泪:“叔叔乖,叔叔不哭!”
顾盼也有些心疼,安慰道:“你们也是忙了这么多天,这两天就当作放假了。你别急,我正在想办法。”
古朗摇摇头:“三个单位,人一散,聚起来就太难了。因为小组的人员都是各个单位的骨干,他们回去后,原单位不可能让这些人长期闲着,肯定会分配一些其他的研发任务,一旦他们接受新的任务,再要抽调出来就困难了。所以——”
肖潇给古朗端来一杯大叶片茶,古朗微笑着摸摸肖潇脑袋:“卢教授也是想尽了办法,他回到学校,临时申请了十万科研经费,很快也花光了,又从家里拿来六万元,不久也花光了!”
古朗说着说着又激动了:“顾厂长,我们没有瞎花钱,加班费,生活费,这些都没有,大家也没有怨言。材料费,这些能省就省。出差,我们坐硬座,住最便宜旅店。大家都是卯着一股劲,一门心事想把这个设备搞出来,做成一个争气机,打破老外对我们的技术封锁,搞出属于我们国家自己的提花纺织机!可是,搞研发实在是太烧钱了!现在我们是弹尽粮绝了,不得不解散了攻关小组。我、我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