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陈墙两位老爷子说过那番话之后,拍戏的时候,庄呈也不在旁边围着,反而是恬着个脸凑在监视器后面,跟姜文的大脑袋凑在一块。
时间一天天过去,庄呈的戏份也越来越少。
随着八婶子等人被日军残杀,庄呈也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五次杀青。
这里拍完,剧组便准备开拔,前往张家口。
在那里,还要补拍马老三被砍头的戏码。
趁着这时候人齐,姜文索性把杀青戏挪到了现在。
这一晚,庄呈搂着姜文的脖子,死命灌酒。
“你不回去?”
酒桌上,姜文恬着张关公脸,有些诧异地看着庄呈。
现在不像后世,几个小鲜肉凭着一副好皮囊,进组以后拍几个特写,然后连词儿也不记,瞪着眼念一串数字然后拿钱走人。
戏是得走心的。
姜文这部戏的难度虽然不是很高,但庄呈可是从老谋子的《我的父亲母亲》中杀青之后,便直接进了组,那种不断转换人物心理历程的痛苦与疲惫,同样作为演员的姜文很理解。
庄呈摇了摇头,俩大眼珠子显得有些迷茫,手里拿着酒壶,迷迷糊糊地要给姜文倒酒。
这部戏,他想跟完。
如果有可能的话,庄呈甚至想亲身参与这部戏的剪辑。
等下次再遇到这种令人颤栗的戏,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这一别,也许就是一辈子。
看庄呈咄咄逼人的样子,姜文苦笑着捂住酒杯。
“姜哥,我必须得敬你一杯。”庄呈大着舌头,搂着姜文的脖子不撒手:“姜哥,我是真佩服你,真的,这部电影,我拍得很开心。”
庄呈打了个酒嗝,那味道,差点没把姜文给熏吐了。
“真的,我真的佩服你,咱们两个,必须得喝,以后你要是有戏缺人,随时给我打电话,甭管有没有词儿,我庄子随叫随到。”庄呈非常用力地拍了拍姜文的胳膊,醉眼中满是真挚,“跟你拍戏,舒服,真的……舒服。”
他醉了,这几句话,用了很多重复的词句,但姜文却感觉,他的胸膛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烧。
温热,却又激起无限豪情。
姜文一仰脖,手里的口杯一饮而尽,杯口朝下,大笑道:“来,喝!今晚上咱哥俩谁也不能竖着出去,小刘!上酒。”
“不……不喝了。我去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
庄呈又打了个酒嗝,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走。
他也被姜文那豪迈的动作吓了一跳,此时有些清醒,便准备先跟家里那位报备一声。
撩开帘子,庄呈踉跄着跌在台阶上,使劲拽了拽领口。
五月份的迁西还是有些凉的,此时被寒风一激,那股酒劲儿就又返了上来。
京城,小丫头正坐在客厅陪刘晓莉看电视,听到手机响,便急急忙忙往卧室跑。
看自家闺女那不争气的样子,刘晓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喂。”
“喂……嗝,茜茜。”
听到庄呈打了个酒嗝,丫头心头那股小窃喜也回落了几分,眉头蹙起,夹杂着几分心疼与埋怨:“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她倒不是埋怨庄呈喝酒,只是有些气对方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在这个圈子里,酒场总是不可避免。
但装醉你丫总会吧。
再不行,等喝得差不多了就往桌子底下出溜呗。
只要不酒后失言,那也没人会笑你的丑态。
之前她从电视上看过一则新闻,说一个男人酒后无人照顾,竟然溺死在狗盆里。
想想,也够憋屈的。
那头,庄呈的话还在继续:“茜茜,我也许……得晚点回去。”
“啊……”丫头的声音有些失望,“得晚多久啊。”
“说不好,最多半个月。”
“那行吧,那我等你。”
丫头虽然有些失落,但也表示了理解。
回了一句,又急忙道:“哎,你少喝点啊,身边连个助理都没有,晚上万一……”
剩下的话,她没敢说,不吉利。
可心头的那份思念,却又重了一丝。
俩人又聊了一会,直到姜文等人受不了出来找庄呈,这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
张家口,庄呈看到了传说中的‘驴骑马’;听到了马大三跪在处刑台上的最后几声驴一样的哀嚎;也看到了他被花屋小三郎一刀剁掉脑袋。
片子都拍完了,姜文的心也随着跑了到剪辑室,再加上现在人不齐,几个人中午凑到一块,也没喝酒,只是简单的吃了两口,就散了。
姜文接下来要还要去剪片子,庄呈也到了返京的时候。
无论他有多不舍,这场宴席,终究到了散场的时候。
站在张家口火车站前,看着那摩肩接踵的人群,庄呈才好像突然回到人间。
这部戏,就像是他做的一个梦,完完全全陷入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此时突然拔出来,意识竟有了片刻的模糊。
坐在候车室,庄呈从掏出手机,给丫头打了个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铃声,庄呈的心,也仿佛飞到千里之外。
“喂,丫头,我今儿就回去了。”
“啊?你今天就回来了?”
不同于庄呈的兴奋,丫头语气反而带着一丝诧异与懊恼,而且她那头声音很杂,跟在菜市场似的。
“你几点的车。”丫头追问了一句。
“下午六点,明天中午应该能到北京。”
“哦……行,我这边还有事儿,先挂了啊。”
“我……”
还没等庄呈说完,丫头就挂断了电话。
听着耳畔传来的忙音,庄呈摇头苦笑。
有那么一瞬间,庄呈还以为有水电工躲进自家衣柜里了。
这丫头,整天神神叨叨的。
嘴里嘟囔了几句,庄呈也就没再多想什么,抱着包窝在椅子上发呆。
在经历了常见的列车晚点之后,晚上七点二十,庄呈终于坐上了返程的列车。
车上人不少,上车的时候都一窝蜂的往上挤,为的,就是能多坐一会儿。
现在的绿皮车不同于后世的高铁,如果是长途旅行的话,在车上待一天也正常,加上车次较少、座位紧张等原因,如果可以的话,人们还都希望能多坐一会。
哪怕就是一站地。
庄呈很幸运,买票的时候随到了下铺。
之前还不觉得,现在一卸下来,拍戏时的那股子疲惫便再次返了上来,整个人都显得懒洋洋地,没什么精神。
跟乘务说了一声自己的目的地,庄呈把包垫到脑袋下面,一翻身,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庄呈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就感觉有人推自己。
“大锅,咱俩蹿个座儿呗。”
庄呈睁开眼,就见一个黑影正坐在自己跟前,手里摇晃着一张车票,想跟庄呈换座。
对面人长得瘦瘦小小,操着一口不知道是哪的方言,上了车,脑袋上还包着头巾,也看不清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做贼的呢。
庄呈坐起身,揉了揉朦胧的双眼,仔细观瞧着对面这人。
那人别过脸,显得有些害羞:“大锅,尼斯换还斯不换嘛。”
看着那做贼心虚的模样,庄呈忍不住露出笑容,一把掐住对方的手腕。
“丫头。”
对面那人还想狡辩,甩了两把见没甩开,就连忙道:“撒丫头,大锅尼斯不斯认错人咧。”
“行了昂,你这扮相可瞒不过我,赶紧摘了吧,怪丑的。”
庄呈一脸嫌弃。
见露了馅,丫头索性也不装了,摘掉头巾就坐进了庄呈怀里,嘻嘻地笑着:“你怎么认出我的啊。”
“默契呗,你什么模样我能认不出来啊。”
“德行。”
丫头白了他一眼,脸上却洋溢着藏不住的笑。
一别五个月,那股年轻男女的骚劲就有点止不住。
庄呈搂着丫头的腰,好奇地问道:“刘姨这次怎么放你出来了。”
“谁说她是放我出来的。”
丫头拢了拢有些杂乱的头发,随意道。
“我是跑出来的。”
“啊?”